心理学堂:叙利亚难民与道德心理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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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理导读:人性善恶是恒久不衰的话题,它从个人生活乃至国际大事,深深地牵动我们的情感与理智,对此争论不休,笔者屡屡撰文触碰敏感的道德议题,是相信融入现代科学认知,终可拼凑出问题全貌,改变昔日只从单一学系学派立论的偏见。    ---www.xinlile.com

 



心理学堂:叙利亚难民与道德心理学

 

  1、德国梅克尔处理难民像哲学王

 

  人性善恶是恒久不衰的话题,它从个人生活乃至国际大事,深深地牵动我们的情感与理智,对此争论不休,笔者屡屡撰文触碰敏感的道德议题,是相信融入现代科学认知,终可拼凑出问题全貌,改变昔日只从单一学系学派立论的偏见。

 

  最近,叙利亚难民潮令西欧各国非常头痛,德国总理梅克尔面对80万难民涌入,显出高度的情理兼容,她一方面站在人道「信念」(普世价值),表示德国仍有能力收容难民,愿意照顾他们,斥责国内仇视移民的纵火案;另一方面「计算」实际情况,呼吁欧洲各国摊分收容难民的数量,共同承担这次问题。梅克尔的处理方法充满智慧,可谓揭两年美国道德心理学的重要启示:虽然,人类源自演化的道德直觉是有局限的,喜欢偏私「自己人」,但只要觉醒它的局限,将有助我们理智地成就更大的「善」。梅克尔高明之处在哪?我们姑且留待最后才接续讨论。

 

  我们先从类人猿动物那颗朴素的同理心谈起。1996年,在芝加哥动物园里发生一宗意外,一位三岁男孩不慎从五尺高跌落灵长类动物展示区,万料不到,此时一只八岁雌性大猩猩,飞扑接住男孩抱在怀里,坐在木头上轻拍男孩的小背,安抚他受惊的情绪,再将他交给工作人员。这位大猩猩的同理心感动全球,人们几乎习惯把道德善性视作人类独有的光芒,忘记了我们也分享着类人猿动物的共通本性;这也是动物学家法兰斯.德瓦尔(Frans de Waal)在《猿形毕露》(Our Inner Ape)中提醒我们要反思的事。[1]

 

  不止德瓦尔提及的事例,灵长类动物学家娜迪兹达.雷帝吉纳—柯兹(Nadezhda Ladygina-Kohts)曾在莫斯科养育一只名叫乔尼的黑猩猩,他常任性地留在屋顶耍玩,拒绝回到她身边。后来柯兹发现,只要她装作哭泣,乔尼会立即跑去找她,还唯恐有人侵害她,急急轻抚柯兹的脸,以示安慰。还有,菲力斯.华内肯(Felix Warneken)及麦可.托马塞洛(Michael Tomasello)的研究发现,黑猩猩甚至会自发帮助同伴和人类,不求任何奖赏。看来,人类与他们确有一脉相承的善性本能,只是复杂程度有别。

 

  2、演化生物学「亵渎」善性?

 

  当然,以生物演化角度探讨人性,常常引起部分人的激烈情绪,将之标签为「社会达尔文主义」阴魂不散,误以为提出这种讨论的切入点,等同「纯粹」以动物天性合理化道德推论。意思就是,我们的道德观大可诉诸先天,凡大自然赋予我们的特质,那些行为都是可接受的,正如人类和黑猩猩天性也懂得互相残杀,只要能生存和进步,有甚麽不能做呢?这样说来,达尔文的「适者生存」便可说成「为求进步,不择手段」了,所以,他们一听道德直觉源自生物演化,随即暴跳如雷,感觉非常危险。

 

  犹记得数十年前,著名社会生物学家威尔森(Edward O. Wilson)在某次学术会议中,突然被人当头淋了一壶冰水,藉此回应他社会生物学的言论;另外有些学生四处张贴海报,高呼要他下台,召集各路人马骚扰他讲课;他们认为以生物学分析人性,根本是要塑造种族主义和阶级化社会,威尔森一时成了众矢之的。

 


 

  Edward O. Wilson source:wikimedia

 

  接下来我们便明白,达尔文和威尔森都被冤枉了,生物演化的发现,并不表示我们不分是非曲直都要接受它,那些偏激盲目的想法,无助了解道德真象。诚如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本年六月的演说强调,人类之所以称霸地球,在于演化出黑猩猩所没有的意识能力,这种能力使我们像创作故事般建立信念,约定社会行为,促成庞大合作,终于胜过其他动物。事实上,我们幸有这种思想能力(包括理性),即使继承了各种演化本能,也能从中取舍抉择、择善固执,这才是人类有望迈向更美好生活的关键。

 

  现在,我们不妨同时跨越两本道德心理学着作,拼合更辽阔的道德视野。一本是强纳森.海德特(Jonathan Haidt)所着《好人总是自以为是:政治与宗教如何将我们四分五裂(The Righteous Mind: Why Good People Are Divided by Politics and Religion)》[注二];另一本是约书亚.格林(Joshua Greene)所着:《道德部落:道德争议无处不在,该如何建立对话、凝聚共识?(Moral Tribes: Emotion, Reason and the Gap between Us and Them)》。(由于格林较多创见,笔者偏向长篇论述他的说法) [3]

 

  3、婴儿天生爱好人

 

  首先,关于人类婴儿出生后流露善性本能,二人在书中同样交代过一项非常经典的实验。学者凯利.哈姆林(Kiley Hamlin)、凯伦.温(Karen Wynn)与保罗.伯伦(Paul Bloom)分别找来一批六个月及十个月大的婴儿,让他们观看贴上眼睛的「正方形、三角形和圆形」互动的影像。其中一个影像,圆形尝试登上山丘,却不成功,这时三角形出现,将圆形推上山顶;而另一影像,尽管圆形也是尝试登山,不过突然出现四方形阻碍它向上,更把圆形推回底部。


 



 

  婴儿重复看了几次后,研究员向他们摆放三角形和四方形的玩具,结果显示,对于16名十个月大的婴儿,有14名选择曾帮助圆形的三角形玩具;另外,12名六个月大的婴儿,全数选择三角形,不要四方形玩具。反映这些未足一岁,甚至只有半岁的婴儿,明显偏好互相帮忙的对象,而不是留难别人的家伙。也许有人质疑,不排除这些婴儿「碰巧」大都喜欢三角形吧?可是,研究员再找新一批婴儿进行实验,除去那些眼睛,同样让他们观看图形之间的互动,事后印证,婴儿并未有特别喜爱三角形,明显赋予眼睛的图形被拟人化后,揭示人类道德天性,早已埋藏偏好互助行为的幼苗。

 

  可是,两位作者并未提及另一项重要实验,发展心理学家艾莉森.高普尼(Alison Gopnik)打破了旧日看法,过往认为儿童要到七岁才发展出代入他人观点的能力,这种能力同样被视为人类同理心的重要基石。高普尼找来一些十四至十八个月大的婴儿,事前都知道他们通通爱吃「培珀莉小鱼饼乾」(Pepperidge Farm Goldfish Crackers),远多于吃不吸引的青花菜。研究员在婴儿面前装出相反的偏好,表情流露极爱吃青花菜,十分厌恶小鱼饼乾,事后发现,十八个月大的婴儿,虽然自己喜欢小鱼饼乾,依然能够理解研究员爱吃青花菜,将青花菜递给她。

 

  但是,婴儿有可能是因为贪吃小鱼饼干,刻意不给研究员吗?并非如此,十四个月大的婴儿,对于研究员爱吃青花菜首先流露疑惑的表情,却依然给她小鱼饼乾,可见,并不是婴儿出于贪吃,他们仍未能理解研究员的爱好,只懂将自己的偏好强加在对方身上,将自以为好吃的饼乾,给予研究员,即使疑惑她吃上去为何一脸愁容。[4]

 

 

  这些研究显示,人类先天道德善性倾向,十分年幼已偏好互相帮忙的人,并能代入他人观点,远早于说谎欺诈的能力 (另有研究反映,儿童最早说谎的岁数是三岁半到四岁半)。那麽,儿童到了五岁左右,能够以语言表达想法时,他们如何看待道德问题?海德特引述艾略特.杜瑞尔(Elliot Turiel)的研究,当这些儿童被问及:若有位小女孩想玩荡秋千,却立即把正在玩的男孩推下来,你认为这样可以吗?几乎所有儿童都表示,无论老师批准、校规没写,这样做都是不对的。可见,毫无理由伤害旁人,成了儿童的强烈直觉,超越了外在社会成规(Social Conventions)。

 

  到我们成年后又如何?格林引述学者斐耶里.库许曼(Fiery Cushman)、温蒂.曼德斯(Wendy Mendes)等人近年就「回避暴力」的研究,在实验中,他们要求人们模拟暴力动作,像用铁m作势敲击某人脚部。结果发现,即使人们明知自己假装作出暴力行为,足以令他们部分血管剧烈收缩,出现「脚软」的情况;若只是旁观别人假装攻击,或以铁m敲击铁钉等死物时,并不会造成剧烈反应。此外,回顾历史,在美国南北战争时,联邦军军官常接到报告,指前线的士兵弹匣装满子弹,却未射一发就死了,被认为是士兵受道德情绪影响,无法轻易地对陌生人开枪。

 

  4、不好意思,你不够善良

 

  上述由幼年到成年的心理机制,似乎让我们感到人类善性一片光明,不是吗?不,泼冷水的时候到了,我们的善性是有偏私、有限制的,相当容易划分「自己人、其他人」;「好友、敌人」,偏好小圈子,爱好自己的国家、民族、肤色等等,这些都是基因演化为我们预先设置好,快捷区别「我群」与「他群」的道德直觉。

 

  如凯萨琳.金斯勒(Katherine Kinzler)及其同僚发现,六个月大的婴儿喜欢望不带外国腔调的人说话,而十个月大的婴儿喜欢说母语的人给他们玩具;到了五岁左右,小孩喜欢跟不带外国腔调的人做朋友。这种亲疏有别的喜欢感十分自然,早在我们未深受文化教育影响时,这些倾向经已形成。还有,我们或已听说过那神奇的「催产素」(Oxytocin),以往一些田鼠实验已发现,这种神经分泌物跟动物的爱j、关怀,甚至跟一夫一妻制密切相关,却较少提及它的有限范围。

 

  海德特为此整理了一些研究,不错,有些游戏实验反映,鼻子吸入催产素后,有助增加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愿意在游戏中将钱转移给匿名的陌生人。但是,当实验套在带有团体竞争的游戏时,催产素会使人更愿意伤害其他团队,以保护自己团队;若实验牵涉自己国族,便会视自己国家民族的性命极端重要,种种迹象显示,催产素的增加虽有助关怀「我群」,同时也增加厌恶「他群」的程度。换句话说,我们演化而来的情感直觉机制,充满限制,先天早已植入了诸多偏好 。难怪格林亦感叹,在美国仍存在种族偏见问题,白人名字的履历更受雇主肯定;而美国法院的纪录反映,黑人被告相比白人被告,更容易被判死刑。

 

  现在要问的是,为何演化使我们拥有同理心之余,却又如此偏私?海德特和格林分别以基因演化、神经科学为我们拆解背后的道德基础。海德特指出,生命史的开端犹如是基本单位的层层结合,由古细菌在单膜内的结合,到真核细胞的出现,再由此分裂成不同有机体,有机体逐个组成不同族群,部分生物再由小族群连结成大族群,层层递进。从细胞到有机生物,亿万年的演化见证着不同层次的分工,互相依存,也反映出个体竞争与群体竞争,在生物界同时并存。

 

  海德特表示,达尔文演化论所包含的「多层次选择」(multilevel selection)早已道出个中端倪:「基因的外面是染色体,再外面是细胞,再外面是个别的有机体,再外面是人群、社会、其他群体。在这个阶级组织中,任何一层都会发生竞争」。而人类天性的复杂多元,正是既像黑猩猩有强烈的自私性,又像蜜蜂懂得群体分工,海德特以此比喻人性,如同有90%的黑猩猩特性,再揉合了10%的蜜蜂特性。人类演化而来的情绪机制、道德直觉,让我们先完成小圈子的团体合作,到了人类拥有意识能力以后,原始宗教与文化思想加强了社会合作、促进分工,集体意志解决更大的社会需求。

 

  同样地,格林认为演化优势就是竞争的过程,例如,一群狮子只要比其他狮子跑得更快,抓到的猎物更多,便有更强的繁殖优势,久而久之,高速狮的后代自然比龟速狮更多,成了明显的竞争优势。而人类的原始道德本能,也是偏向互相合作的祖先,胜过盲目自私,恶性竞争的族群,从而形成生存优势;很明显,假如祖先团体内滥发暴力行为,只会造成无穷的流血冲突与报仇行动,族群根本不能壮大。这样的演化本能,令我们成功将族群的利益,摆在自身利益之先,可是,这只是让「我群」有优势胜过「他群」,而不是庞大族群之间和平共融。

 

 

  换言之,人类的道德根源,原初并不是为了实践更大的善:成就人人平等,乃至众生平等的普世价值;即使我们今天绝不视道德价值是为了增加生存优势,但是,我们有必要如实了解道德直觉「源自演化的本来面貌」。如格林强调,道德直觉令人类在一小圈范围互相合作,减少个人之间互相损害,解决类似生态学者盖瑞.哈丁(Garrett Hardin)在1968年提出的寓言〈公地悲剧〉(The Tragedy of the Commons)。如果一个部落里的牧民,在资源有限的牧场公地上放牧,采取绝对自私的做法,拒绝合作,最终,牧场资源会迅速耗尽,牧民很快便一无所有;反之,以不同的方式合作,并惩罚恶意反叛者,却有助牧民长久地取得资源。(连黑猩猩也懂原谅同伴、促成合作,并惩罚同伴不合作行为。)

 

  备注:

 

  [1] 法兰斯.德瓦尔(Frans de Waal)着:《猿形毕露:从猩猩看人类的权力、暴力、爱与性》(Our Inner Ape: A Leading Primatologist Explains Why We Are Who We Are),台北市,麦田出版,2007年10月。(补充:另有资料显示该大猩猩并未成功接住小孩,有别于德瓦尔着作的说法。)

 

  [2] 强纳森.海德特(Jonathan Haidt)着:《好人总是自以为是:政治与宗教如何将我们四分五裂》(The Righteous Mind: Why Good People Are Divided by Politics and Religion),台北市,网络与书出版:大块文化发行,2015年4月。

 

  [3] 约书亚.格林(Joshua Greene)着:《道德部落:道德争议无处不在,该如何建立对话、凝聚共识?》(Moral Tribes: Emotion, Reason and the Gap between Us and Them),台北市,城邦文化出版,2015年7月2日初版。


  [4] Babies are smarter than you think

  相关链接:

    叙利亚难民与道德心理学(下)
 

  (文/王阳翎(于非) | 来源/泛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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