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李贺是中国文学史上继屈原、李白之后,又一位颇享盛誉的浪漫主义诗人,与诗仙李白、李商隐共称为"唐代三李"。作为中唐到晚唐诗风转变期的代表诗人,李贺除了与“诗仙”李白齐名以外,也与“诗圣”杜甫、“诗佛”王维并驾齐驱,身后留下很多脍炙人口的佳作。
李贺是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的叔父郑王李亮后裔,自诩唐朝“宗室诸王孙” ,但由于旁系与 相隔较远,不能获得封王封侯或封其他爵位的特殊待遇,加上李贺讳父名不能参加进士考试,最终门荫入仕,当了一名从九品的小官奉礼郎,这与李贺的“封王封侯、建功立业”的理想目标相距太远。仕途不顺,加上生活艰难,李贺的心情因此长期抑郁,以至于在二十七岁时过早地病逝,也没留下一男半女。
李贺的诗作想象奇特,引用神话传说、托古寓今,显示出别具一格的诗歌审美。千百年来,人们一直在吟诵李贺的诗篇,可以说,在中国古今诗坛上,李贺的诗歌不仅占据一席之地,且显示出不朽的文学价值。
本书从李贺成年时开始写起,直至从人生最后的求职地——潞州返家后即病逝,写出笼罩李贺一生的抑郁和苦闷,也从侧面批判了封建社会一方面选拔人才,一方面又以荒唐虚伪的“愚孝”摧残人才。与此同时,也指出李贺执着追求仕途通达的可怜、可悲。
本书13万7千字,共分5章43小节,前4章每一章10小节,第五章为3小节。
竞品优势
一.本书以李贺诗作为线索和脉络,写出李贺求职、生活、写作、交友的全过程,人生覆盖面广,力求塑造出一个真实、立体的李贺。
二.本书生活气息很强,细节生动、细腻。
三.本书所选取的大事件都是真实的,做到不戏说,不妄说。
样章:
第一章
一
临近农历七月初七的“乞巧节”,李贺新嫁的妻子澜兰也忙碌起来,照理说,“乞巧节”是未嫁女孩子们的节日,但澜兰尚未满十七岁,还是一位大女孩。况且,澜兰的娘家距离夫家不远,风俗相近,在娘家时,澜兰七八岁开始,几乎年年“乞巧节”都和村里的女孩们在一起“疯”。在澜兰的记忆里,一年之中唯有这一天是最快乐的。
“乞巧”的未嫁女孩子七人凑成一组,在农历七月初六晚上“乞巧”。日落之前,未嫁女孩子要为天上的织女准备供品。所有的供品都分成七份,比如瓜果,须有石榴、枣子、葡萄、桃子、西瓜、甜瓜、核桃等七种瓜果,馍要七个,饺子要七碗,面条汤要七碗,油饼也要七张。除了油饼留着当夜“守巧”之用,其余的几种供品都可以吃掉。
“守巧”用的是大饺子,自然也要准备七份。大饺子的馅是青菜做成的,每一只大饺子的馅所使用的青菜都不能相同。除了菜馅以外,每一只大饺子内还要放进去一样东西,都是女孩子针黹或纺织使用的工具,比如织布梭、纺花锭、弹花槌、绣花针、剪刀,以及烹饪用的蒜瓣、油瓶、瓦罐等用品或家用的算盘子等物件。当然喽,这些东西可不是实物,都是女孩子巧手用面粉捏出来的。并非每一只大饺子内都藏着面粉捏出的物件,大部分都是菜馅。乞巧的未嫁女孩子只要摸到饺子内藏有一件物件,比如剪刀呀、绣花针呀等等,就意味着这个女孩子将来是一位巧手。反之,如果只摸出有菜馅的大饺子,那就意味着这个女孩子手拙,是要被人小觑的,将来嫁到夫家,也不会被夫家人看重。
无论“乞巧节”上的供品,还是当夜“守巧”的大饺子,都要在七月初六白天或之前准备好。澜兰虽然没有资格参加未嫁女孩子“乞巧”组合,但给她们义务帮忙,准备乞巧供品什么的,她们都很欢迎,澜兰呢,也从中享受到了乐趣。
澜兰夫家所在村子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子,二三十户人家,未嫁的女孩子只有四人,她们商量了一下,从邻近村里“借”了一个名叫“阿梅”的女孩。到了七月初六下午,供品都已准备停当,澜兰清闲下来,但心里那股兴奋劲儿尚未消退,何况晚上还有一场上香祭供的好戏呢。
村里有一位名叫阿红的小嫂子,初六这天下午来李贺家串门,与澜兰聊了一阵有关“乞巧”的话题。一会,阿红忽然小声对澜兰说:“二嫂,今晚我们‘偷巧’去,愿意吗?”因为李贺在家里排行第二,村里的同辈女人便称呼澜兰为“二嫂”,或“李二嫂”。
此时,澜兰见阿红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便疑惑地问:“啥叫‘偷巧’呀?”
“夜里你跟我去就知道啦!”阿红说。
澜兰听后,不禁吓了一跳,连连摇手道:“我晚上是不出门的,何况还是夜里……”
“没事的,我们夜里不出村子,就在自家门口呀,二嫂你担心个啥呀!”阿红解释道。
澜兰愈加感到困惑不解:“阿红,你如果不说清楚,我是不会答应跟你去的。”
阿红迟疑了一下,只好附在澜兰的耳畔轻声说了几句,澜兰听后,起初摇头不肯,阿红仍不放弃,继续劝说澜兰。大概阿红的执着,打动了澜兰的心,澜兰勉强答应了。
农历七月的暮色姗姗来迟,一轮又大又红的太阳停在村头的小山岗上,似乎对人间恋恋不舍,迟迟不肯隐没。“乞巧”的地点定在村里共用的麦场上,七位未嫁女孩嘻嘻哈哈地从各自家中搬出供品,摆在麦场上。经过一天烘烤的麦场仍然热烘烘,女孩子们都去打水浇湿麦场,只留下一名女孩看守供品。麦场浇了水后,空气变得有点湿润了,似乎也有一些凉气,却夹杂着一股土腥气味。
有几位晚归的农人荷锄回家,田埂上拉长着他们疲劳的身影。村里家家户户厨房顶上升起袅袅的炊烟,到处飘散着炊烟和暮霭的淡淡气味。好不容易等到夕阳落下地平线,淡青色的天幕上显出一弯上弦月。七名乞巧的未嫁女孩开始焚香、点燃纸钱,一字儿排着跪在供桌前,朝着那一弯淡黄色的月亮喃喃祈祷,内容是各自的心愿,无非是想要找一位如意郎君,乞求家人和自己一世平安,等等。
乞告完毕,七位未嫁女孩分吃了水果和七碗小饺子。吃完,收拾起供品中的七张油饼和七只大饺子,放进事先准备好的一只竹蓝里,挂在麦场上的一只木柱上。这天夜晚,这七位未嫁女孩都不能回家睡觉,要守夜看守那只竹蓝子。女孩子们实在困得不行,只能轮流打盹。这种举动,被称为“守巧”,目的是防止馋嘴的男孩子偷嘴吃,把作为大饺子的“巧”偷走。
晚上,一些小嫂子和小伙子来麦场上凑热闹,与七位乞巧的女孩子说说笑笑,女孩子们倒是不觉得清冷。有些喜欢开玩笑的小伙子佯装偷巧,伸手去竹篮偷拿大饺子,被守巧的女孩子发现,上前予以呵斥,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下半夜时,前来凑热闹的人都散了,只剩下守巧的七位女孩子,她们一下子感到冷清起来,越是这样,困意越是上脑,都开始打起了盹。
这时,只见两个人影躬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走近木柱旁,一个人影取下竹篮,将篮子里的大饺子一只只拿出来,放进自己携带来的竹篮里。接着,又从竹篮里拿出相同的大饺子,放进挂在木柱上的篮子里。做完这些后,那个偷换大饺子的人见七位女孩子仍在打盹,便向同伙咧嘴一笑,轻声说:“明天有戏看了。”便拉着同伙的手,匆匆离去。
当第一声鸡鸣传来时,七位女孩子从打盹的朦胧中惊醒,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见东方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太阳还没露脸,似乎像这些孩子们刚才那样在打盹着呢。
“姐妹们,天亮啦!”一位名叫莲花的女孩脸上漾着欣喜的光彩。
“开始摸巧吧?”一位名叫娇娃的女孩征询地看着大家。
“好吧,摸巧!摸巧!”大家七嘴八舌地赞同。
霎那间,七个女孩子仿佛商量好了似的,都一齐闭上眼睛,各自在竹蓝内摸出一个大饺子。女孩子们颤抖着手,掰开饺子一看,脸上都露出失望的神情,原来,每人摸出的大饺子里都没有馅。
“咦,我明明在一只饺子里藏了剪刀呀!”莲花面露诧异。
“是呀,我也在一只饺子里藏着菜刀和锅铲,怎么你们的饺子里都没这些呢?”娇娃也说。
大家把掰开的饺子凑到一起,相互看了看,都失声惊叫起来。
“昨夜一定被人‘偷巧’了!”莲花猜测道。
“哎呀!姐妹们,昨夜来了‘坏蛋’,趁我们打盹时偷换了饺子。”娇娃跺了跺脚。
大家面面相觑,莲花问:“是谁做出这种缺德事呢?”
“咳,真太缺德了!”一位名叫荷花的女孩子狠狠地骂道,“做这缺德事的人将来生娃娃没有屁眼!”
娇娃忍俊不禁地捂嘴笑了,看着荷花那张愤怒的长脸,问:“荷花,你怎么知道昨夜来偷换饺子的人一定是女人?”
“男人会干这种‘生娃没有屁眼’的事?只有那种心眼坏的女人才干得出。”荷花振振有词地道。
七个女孩一边骂着,一边撤了供桌,收拾了碗筷,各自回了家。这时,太阳像一轮喷射着万丈光焰的火球,展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远远近近的鸡鸣声此起彼伏,扛锄的、牵牛扛犁的农人出了家门,向各自的田地走去。朝晖洒在农人们穿着破旧衣裳的身上,在这一刻也显得熠熠生辉。
那几位女孩子回家后都忙着做早饭,父兄们已经下地,家里只剩下母亲或年幼的弟妹。母亲也在忙着家务,虽然知道女儿昨夜在麦场“守巧”,但都不当成一件正经事,只不过是待字闺女在娘家的一个娱乐“节目”而已。女孩子们也都不好意思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母亲,权当成它从来没有发生过。当然喽,也有几位颇看重“摸巧”的女孩,遇上昨夜这种倒霉事后,只好闷在心里,自认倒霉。
几天后,不知道是谁将这事儿漏了风,传得全村沸沸扬扬,七位女孩子见瞒不住父母,只好向父母坦白了被偷换饺子的经过。女孩子们的父母听后,也都大为惊诧,猜不透是谁干了这种荒唐事。村里年年在七月初七这天都有女孩“摸巧”,或在本村,或在外村,却从未听说发生过偷换饺子一事。大家猜测来猜测去,始终猜测不出是谁干出这种缺德事。好在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大家最终把它归结于一场恶作剧。平时,大概农耕日子颇为平淡,村里一些年轻人喜欢搞一点恶作剧,来调剂、刺激一下。大家想到此,便把此事也当成那些年轻人搞的恶作剧,没有予以深究。时间一长,大家都淡忘了。
但对于澜兰来说,这件事始终忘不掉。
二
澜兰陪同阿红做了那件事后,心里就后悔了,但她不敢对丈夫李贺和婆婆提起,更不敢向那七个乞巧的女孩子坦白。一来她是今年春天才嫁到这个村子的,不能得罪阿红和村民们。二来她的夫家在村里颇有一定的声望,不能因为她做的这件事将夫家的声誉毁了。再说,此事如果传到娘家,也会给娘家人丢脸的。澜兰的娘家也在本省内,直线距离不到四百里,说话口音、风土人情都很接近。澜兰的父亲与公公一样,也是一位八品小官,长期在外面任职。
澜兰兄妹四人,“头上”有一位姐姐,“脚下”有两位弟弟,大她两岁的姐姐也早她两年嫁人,成为他人妇。大弟去年参加科举落第,今年继续在家攻读诗书。小弟年龄尚幼,在家中跟随哥哥读书。澜兰的父亲每年往家里捎的银两很少,好在祖上遗留下两百田地,租出去后,一家人可以依靠租金勉强度日。澜兰嫁到夫家后,发现夫家虽然与她家门户相当,但日子却过得清贫多了。原因在于夫家只有一亩多地,只能种一点青菜,解决家中人口吃菜问题。
丈夫李贺姊弟三人,前年姊姊出嫁了,家中尚有母子三人,加上一位婢女阿青,共有四人吃饭,澜兰嫁过来后,吃饭人口又添一人,仅靠公公在外做官的奉银维持家用。澜兰从丈夫李贺口中听说,公公早年间先去边塞担任文书之类的文吏,后来又去四川担任八品小官,前几年才升任陕县令,往家里捎的银子多了一些。但婆婆郑氏是一位极节俭的女人,仍然抠着花钱。澜兰今年三月嫁过来,已有半年,只吃过几次荤菜。每餐上桌的除了一碗青菜,便是一碗咸菜,早餐是稀粥加咸菜,午餐才有新鲜的青菜,油放得少,以至于青菜炒得没有油亮之色,只有黯淡的烂黄色。晚餐呢,也与早餐一样是稀粥加咸菜。
澜兰记得嫁过来时一家人只吃了四次猪肉,一次是清明节,一次是小满,另一次是端午节,还有这次七七乞巧节。在农耕社会的唐朝时期,一年中除了春节,二十四节气中的重要节气都是节日,都应该庆祝的。不过,穷苦的佃户以菜粥填饱肚子都很难,即使想要加餐庆祝,也拿不出钱。像李贺家这样小门小户,日子虽然清贫了一点,但尚有隔夜粮和少许余钱,不至于连一餐肉也吃不上。
古代没有电冰箱,想要经常买肉吃荤菜,剩下的肉不能保鲜储存,只能扔掉。除了豪门巨户人家可以这样奢侈,对于小门小户人家来说,却无疑是暴殄天物的巨大浪费。其实,古代乡村是没有固定肉店的,那时乡民都很穷苦,丰年时才能有填饱肚子的菜粥吃,荒年时只能挖野菜、吃树皮,甚至等着饿死,哪里还奢想买肉吃呢?!没有买方市场,也就没有卖方商人,村头没有肉店也就不奇怪了。那么,村里人家在过节时想要改善伙食去哪里买肉呢?只有去集镇上买。逢到节日这天,集镇上都会有肉贩子,邻街摆放一条长桌,把预先准备好的新鲜猪肉摊放在长桌上,直到卖完为止。
肉贩子都是农人临时充当的,用现代话说,这些人属于“业余肉贩子”。平时,他们在自家田地里侍候庄稼,以种庄稼为正业,逢年过节时,他们提前在农家采购生猪,杀了后在集镇上摆摊售卖。一个节日只卖一头生猪的肉和猪下水,售罄为止,一般都会在当天卖光。除了年节,农户人家办事摆酒席,无处买新鲜猪肉或新鲜牛羊肉,只能吃家中春节杀猪后留下来的咸肉。李贺家没有种庄稼,没有谷糠或杂粮喂猪,加上李母郑氏身体孱弱,婢女阿青也才十几岁,都不会喂猪。家中没有养猪,也就没有备下咸肉,年节日需要吃肉都去集镇上采买。
澜兰初嫁到夫家时,夫家清苦的日子让她颇不习惯,本来她长得娇小,生活的清苦让她更加显得消瘦了。婆婆郑氏以为儿媳妇哪里不舒服,多次关切地询问儿媳妇要不要请郎中来家里望诊,澜兰都摇头不肯。她确实没有生病,但又不便说家里的伙食太差了。婆婆郑氏之所以没有想到使儿媳妇消瘦的真正原因,是她觉得家中的伙食已经不差了,每天一餐干饭,不必吃糠咽菜,在村里算是中上等水平,还有不少户人家在春荒时揭不开锅呢。
丈夫李贺长得又高又瘦,身体也不太强壮,隔三差五地感冒发烧。在古代,家中如果有人生病,要去请郎中来家中看诊,但并非每一个村子都有郎中,而且,并非郎中都能治好病。李贺家所在的村子没有郎中,要到七八里外的镇上请一位姓汪的老郎中。如果患了感冒发烧一类的小病,患者咬咬牙熬过去就算了,让病自愈。但如果患了大病,就要请郎中上门,或者为了省钱,也可以抬着病人去镇上的郎中家中看病,汪郎中就会酌情不收取上门费用。但对于有钱的大地主或大官亲眷家中患者,汪郎中往往都会乘轿或骑马亲身前往,而对方给的酬劳也不菲。
七七“乞巧节”过后,澜兰忽然生病了,起初只是厌食,只能勉强喝下几口薄薄的稀粥,午餐的米饭或烙饼一口也吞不下。李贺着急了,用手去试摸妻子的额头,没有发现妻子的额温异常,也不咳嗽,更不呕吐拉肚子。李贺一家人都不知道澜兰究竟生了什么病?怎么没有一点患病的症候呢?李贺情急之下,就要骑驴子去镇上找汪郎中,请汪郎中来家里给妻子诊视。
“别,别……”澜兰连连摆手,急得脸色泛红,说,“我没生病,不要请郎中哟!浪费——”澜兰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
李贺知道妻子没有说出的话是什么,当即生气地拉下脸孔,说:“是性命要紧?!还是几个臭钱要紧?!”说罢,冷冷地“哼”了一声。
澜兰嘟囔着:“我真的没病嘛。”
“没病?那你怎么不吃饭?”李贺质询道。
“我就是懒得吃饭。”澜兰分辨。
李贺想了想,让步道:“好吧,就算你没病,但‘人是铁,饭是钢’,你不吃饭总不行吧?我找汪郎中给你开几副增加食欲的药剂。”说罢,便站起,走出屋子,牵出那头黑驴,骑上去,向镇子方向走去。李母虽然心疼钱财,不愿意为儿媳“懒得吃饭”请郎中,却不便拦阻,担心儿媳用了心产生误会,影响婆媳关系。澜兰欲要拦阻,却害怕遭到丈夫的斥责,也就畏缩不前了。
仲夏的清晨,乡间小道两旁的草尖上仍挂着闪闪发亮的露珠,黑驴贪恋路旁的嫩草,禁不住停下津津有味地啃吃起来。李贺这才想起刚才出门时匆促,忘了给黑驴带上嘴笼子,此时已经出门两三里了,李贺懒得转回家取嘴笼子,只好一边扯紧缰绳,一边大声吆喝:“吁!吁!”又骂着:“你这个馋嘴驴,只知道吃!吃!吃!”李贺知道驴子吃了带着露水的青草,弄不好要闹肚子。
赶了七八里路,来到镇子上。虽说是镇子,却只有一条又窄又短的街道,一大半是茅草屋,只有几幢青砖瓦屋。街道路面是坎坷不平的土路,可以并排行驶两辆马车。在乡下,七八里路不算远,对于出门人来说,也只是抬腿之间。李贺写诗采风时,常常骑着驴子外出遛遛,走着走着,就到了镇子上。这镇子对于李贺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小时候听老人们说,“安史之乱”期间,这座镇街曾遭到兵燹,被焚烧精光。最近十几年,才陆续重建起这座新的镇子。那几幢瓦屋看上去都比较新,青砖墙壁上没有青绿的苔丝,也没有被岁月风化的墙洞。
汪郎中的家住在其中的一幢瓦房里,邻街是一爿中药店铺,后面是汪郎中一家人的住房。李贺走进店铺,只见一名年轻的朝奉(店员)站在柜台外,另一名朝奉站在柜台里面。李贺知道站在柜台外面的朝奉是专门迎客的,果然,那位朝奉见有客人进来,呆板的脸上立即堆上笑容,向李贺拱手行礼,询问道:“先生要抓药呢?还是要看病?”
“看病!”李贺朝大厅中的一桌一椅瞥了瞥,那是汪郎中坐堂问诊的座椅,打听道:“汪大夫呢?”
“师傅刚从外面出诊回来,正在屋里休息呢。”朝奉回答。
“那我就稍等一下。”李贺道。
话音刚落,从里屋走出一位年过四旬的中年男人,李贺连忙上前拱手行礼:“汪大夫,打扰了!”
“我刚回来。”汪郎中上下打量着来客,仿佛在搜索着记忆,忽然,他记起来了,唇角闪烁起一缕微笑,“您是李县令大人家的贵公子吧?稀客,请坐!”
“不敢当!晚辈恭请汪大夫先坐。”李贺谦虚地让汪郎中先坐下,然后才在一张椅子坐下,这张椅子是特为病人或客人准备的。
这时,那位年轻朝奉走过来,殷勤地给汪郎中和李贺沏茶。
“敢问李公子,今番幸临小店,有何见教?”汪郎中明知李贺不是来抓药的就是来看病的,却偏偏说些不着边际的客套话。表面上让人觉得他像是一位谦谦君子,实际上显得迂腐、虚伪。
三
“汪大夫,贱内有恙,恭请汪大夫幸临寒舍俯察。”李贺说明来意。
汪郎中曾去李贺家为李母问诊,一边吩咐朝奉兼徒弟准备出诊的药箱和马匹,一边向李贺简单地询问了李妻的病情。
“贱内这三天没有食欲,一天只喝几口稀饭。但贱内既不头疼或发烧,又不呕吐下泄。”李贺向汪郎中介绍妻子的状况。
“是不是患了厌食症?”汪郎中不确定地说,又道,“鄙人去贵府亲问贵夫人才可明白病情。”
说着话,徒弟从外面走进来,向汪郎中道:“师傅,马已经备好。”
“你把药箱背上,我们现在就跟着李公子去李府。”汪郎中吩咐着徒弟,转头询问李贺,“李公子是骑马来的吗?”
“骑驴来的。”李贺脸孔微微泛红,显得有点难为情。
汪郎中似乎看出这一点,撇开话题,道:“李公子,我们现在就走吧。”汪郎中和徒弟各自骑马,与骑驴的李贺出了镇子,向李贺家所在的村子方向奔去。
李贺骑驴显然比汪郎中师徒俩骑马慢得多,汪郎中师徒俩为了不让李贺拉下,也为了不让李贺尴尬,故意放慢速度,与李贺东拉西扯地闲聊。“李公子,鄙人曾几次去过贵府所在的村子问诊,从村民口中得知李公子诗才超人,鄙人平时悬壶得闲,偶发雅兴,也信笔涂鸦几首,这次出诊仓促,没有将拙作出示李公子,下次鄙人如果得闲,一定拿着拙作亲赴贵府请教。”汪郎中说。
“不敢当,不敢当。”李贺从未听说汪郎中写诗,此时听汪郎中的自我介绍,不禁感到意外。不过,在古代,行医郎中写诗作画并不少见,很多郎中在行医之前都曾埋头四书五经之中,像大多数读书人那样希望走科举之路谋取一官半职。但由于屡屡落第,走科举之路无望,只好当起了塾师,教授几名或十几名村内外的学童,依靠收取学费维持一家老小生计。有的则改而学医悬壶,靠为人治病收取钱财谋生,汪郎中就属于后者。无论是塾师,还是郎中,因为多是读书人出身,自然不改初衷,在谋生之余,仍不忘舞文弄墨。
这时,汪郎中微笑地道:“鄙人几个月前曾与几位友人去商丘游梁园,友人提出要每人写一首诗,鄙人只好奉命涂鸦了一首,现在口诵出来,乞望李公子不吝赐教!”说罢,便吟诵道。——
梁园朝日映芳草,勃勃生机出萧条。
鸟雀不知主人去,春来还在园中唤。
汪郎中诵罢,脸上掩饰不住得意的神情,嘴上却谦虚地道:“鄙人不才,见笑了,乞望李公子指正。”
“有诗意。如果汪大夫一定要晚辈指出不足之处,晚辈奉上一点拙见。”李贺说罢,沉吟片刻,又直爽地道,“大作第二句尾韵是平声,第四句却是仄声,韵脚没有押上。——晚辈拙见而已,不足为道。”
汪郎中点一点头:“李公子说得极是,鄙人试作拙诗时也意识到这一点,想用‘找’代替‘唤’字,这样就押上韵脚了,但又缺了诗意。思来想去,还是暂用此‘唤’字代替,待想出恰当的字后,再换之。”
李贺赞同道:“写诗确实颇费心血,每一个字都要反复斟酌。”
汪郎中忽然问道:“李公子游过梁园吗?”
“游过的,也曾以‘梁园’试笔。”李贺回答。
汪郎中兴奋地道:“愿听李公子吟诵大作!”
“见笑了,岂敢在汪大夫面前班门弄斧。”李贺自谦道。
汪郎中“呵呵”一笑,说:“鄙人刚才在李公子面前吟诵拙作,才真正是班门弄斧呢!不妨,李公子只管吟诵,也让鄙人学习一下。”
李贺推辞不掉,只好把前几年游玩梁园时所作的一首“梁园”吟诵出来——
梁王台沼空中立,天河之水夜飞入。
台前斗玉作蛟龙,绿粉扫天愁露湿。
撞钟饮酒行射天,金虎蹙裘喷血斑。
朝朝暮暮愁海翻,长绳系日乐当年。
芙蓉凝红得秋色,兰脸别春啼脉脉。
芦洲客雁报春来,寥落野篁秋漫白。
李贺吟诵完毕,不禁感慨地道:“西汉梁孝王刘武所建的宫苑梁园,现今早已成为一片废墟,令人唏嘘不已,晚辈在游梁园时,目睹断墙残垣、夕阳荒草,心中遂生吊古之意。”
“是呀,很多文人墨客去游梁园时,都会心生感慨的。”汪郎中说罢,又回到李贺刚才吟诵的诗作话题上,“李公子果然是奇才,‘梁园’一诗写得既美且奇,一定会流传后世的。”言毕,兴致勃勃地复诵出李贺的“梁园”开头的两句:“梁王台沼空中立,天河之水夜飞入。”吟诵到这里,忍不住赞道,“李公子此诗句中想象果真奇特,咦,鄙人怎么想象不到呢?”
俩人谈诗论文,不知不觉走近李贺家所在村子。当一阵阵狗吠声传来时,李贺笑着对汪郎中道:“晚辈的寒舍即在眼前,恭请汪大夫屈就降临。”
“鄙人几次来过李公子贵府的村子,也曾给老夫人诊脉,只是没有见过李县令,甚是遗憾,不知道李县令现在是否在府上?”汪郎中试探地问道。
“家父在陕任职,路途遥远,一年难得一次回家探亲,如果回家,一般要到年底呢。”李贺答道。
一行人走到李贺家门口,李母闻声走出来,见大儿子李贺请来了郎中,便转头朝屋里喊婢女阿青出来系马,接着,招呼汪郎中进屋。汪郎中顾不上歇息喝茶,刚进屋便问李贺道:“李公子,李夫人现在内室卧床吗?”
“是呀,晚辈去搀扶贱内出来。”李贺走进内室,和婢女阿青一起将妻子澜兰搀扶到外厅。
澜兰没想到丈夫李贺还是把郎中请到家里,当着汪郎中的面,澜兰不便埋怨丈夫,只是瞪了丈夫一眼,李贺转过头去,佯装没有看见。按照汪郎中的吩咐,澜兰将右胳膊搭在方桌上,只露出腕部,汪郎中隔着桌子用右手的两根指头搭在澜兰的腕上,微闭着眼睛把脉,一会,便松开手,说:“李夫人的脉象比较弱,一般体虚的人阴盛阳衰,要多吃一点补虚的食物。”
“可是——”李贺迟疑地说,“汪大夫,贱内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偶而喝几口稀饭。”
汪郎中转头看着澜兰,问:“李夫人,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呀,就是不想吃饭。”澜兰虚弱地回答。
“刚才李公子说李夫人已有三天不想吃饭了,是吗?”汪郎中又问。
“嗯。”澜兰点点头。
汪郎中沉吟片刻,继续询问:“李夫人,能说一说三天前你在干啥吗?”
“贱内在帮村里女孩子准备‘乞巧节’食品。”李贺抢答。
“李公子暂时不要说话。”汪郎中说罢,转头又去询问澜兰,“‘乞巧节’要守夜,李夫人参加守夜了吗?”
李贺仍要抢答,汪郎中朝李贺摆一摆手,予以阻止。
“我……我没有守夜。”澜兰用蚊蝇般的嗓音说,“参加守夜的都是未嫁的女孩子。”
汪郎中盯住澜兰的眼睛,澜兰的目光闪烁不定,汪郎中皱了皱眉头,道:“三天前是七月初六,也就是‘乞巧节’前一天,李夫人给参加乞巧的女孩子准备供品,次日就懒进饮食了,这说明李夫人在为女孩子准备供品时受累了。但像李夫人这样年纪,即使一时受累,只要休息一天或一夜,就能恢复如初。李夫人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应该休息好了。”
澜兰垂下眼帘,没有吭声。在一旁的李贺一会疑惑地看着妻子,一会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汪郎中。
“依鄙人多年的行医经验来看,李夫人不是受累致病,而是心病。”汪郎中诊断道。
“心病?”不但李贺感到吃惊,连李母也感到意外。自从澜兰懒于进食后,李贺和母亲都一直以为澜兰是累病的。——在为参加“乞巧节”的未嫁女孩准备供品的那些天里,澜兰几乎日夜忙碌。但此时,汪郎中却说澜兰是心病,这让李贺和母亲颇感困惑不解。
汪郎中见澜兰涨红着脸孔,欲语又止,便对李贺和李母说:“请老夫人和李公子暂时回避一下,容鄙人与李夫人单独交谈几句。”
李贺和母亲依言去里屋回避,汪郎中此时神情显得异常严肃:“李夫人,在你面前是一位郎中,你有啥心里话尽管与郎中倾诉。如果稍有隐瞒,将不利于病情的治愈。”
澜兰见瞒不住汪郎中,便一五一十地坦白了七月初六夜里与阿红偷换“巧”一事。澜兰说着说着,眼里流下泪水:“大夫,我好后悔听信阿红的话,对不起那些女孩子。”
“好了,李夫人把搁在心上的事都倒了出来,从此就不会为此后悔和烦恼了。”汪郎中打开药箱,包了三包中草药,说,“这三包药都是开胃药,每天煎服一包,早中晚各喝一小碗药汤,连续喝了三天,此病自然可愈。”
澜兰说出与阿红偷“巧”一事后,果然感到豁然开朗。忽然,澜兰又担忧地问:“贱女刚才向大夫袒露的那件事,要不要也向李公子和老夫人说呀?这几天我想对李公子和老夫人说,却担心遭到他们母子俩的斥责,一直闷在心里。”
“这就是李夫人的心病,鄙人刚才诊了李夫人的脉象后,感觉李夫人没有啥病,既然如此,那就是心病了,因此鄙人就启示李夫人说出心中之事,对症下药,李夫人的病就好了。”汪郎中解释道。稍停,有回复澜兰刚才的咨询道,“至于是否可以向李公子和老夫人说出此事,鄙人建议还是说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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