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想,我患上抑郁症,源于我的初恋,那是1985年冬天的事情。
33年来,我无数次想写写那段不堪回首的故事。但是,我不敢去写,因为那段故事对我而言,太痛。它也许是我抑郁症的源头,也是我这么多年来抑郁症无法痊愈的原因之一。这段故事,33年了,我时时在想,想了就痛……
我该用一个什么词来概括那个故事的主题或者基调呢?或者说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我那个故事里的我扮演的角色呢? “无知”“荒唐”“屈辱”“俗气”“自不量力”“疯狂”等等词语只能描述那段故事的一个方面或者只能概括那段故事的某一方面的性质,都不能准确呈现那个故事最本质的东西。其实,我想到了两个词的,但我没勇气用。因为用这两个词时,我就感到心如刀绞。要去直面那段故事,我得找到十足的理由和非凡的勇气。那是一道深深的伤口,33年过去了,至今没有愈合,我为什么要自己再去撕开那道伤口呢?
我只能这样说服我自己:我必须面对我患上抑郁症的初因,也希望别的人哪天看到我的文章后,避免重蹈覆辙。
为了鼓足勇气去写那段故事,我还找了个牵强的理由:我已经活得生不如死了,现在去回忆那段历史,也不会使我更加痛了。仿佛一个患癌症30多年、与病魔搏斗了30多年、被死神纠缠了30多年、天天都有可能败于死神之手的人,听医生再告知他还患有另外一种严重的疾病时的感受一样——与世界上最凶险、最痛苦的病都斗了30多年了,再加点别的病也不算什么了。或者就像一个70岁的老人被判30年监禁后,再听法官告诉他,他的罪孽太重,得改判终身监禁时的感受一样——都70岁了,在监狱度过30年估计和终身监禁没什么区别了。
我想我的智商是不低的,不然我也不可能在1982年的时候以Y县一中文科班第三名的成绩考入师范大学;但是,我读大学三年级时的情商可能是世界上的同龄人中最低的了。
我现在鼓足勇气,说出那两个词:猥琐,小丑。我残酷地说出这两个词来,因为我现在不必再怕了。我53岁了,死亡的念头天天缠着我,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一个月后,也许半年后,我就会自杀。说出这两个残酷的词语又何妨呢?
那年十月份,魔鬼拜访了我——我去追求我大学中文系低我两届的一个才貌双全的师妹。
她叫成玉,长着一头柔顺漆黑的短发,明眸皓齿,说话不多却很爱笑。她在校刊上发表过几篇散文,文章写得很美,全中文系的人都知道。她的美貌和才华,几乎被中文系所有的男生仰慕。我长相丑陋,身高不足一米七,也没什么文学才华,是配不上她的。偏偏那时候鬼使神差,我竟然去追求她了。
说起恋爱的动机,现在想起来真觉荒唐,不可思议。我只能归咎于魔鬼或者宿命。我恋爱的动机是觉得要去写爱情小说,不能不去谈谈恋爱亲身体验一番。不是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吗?那时候,我迷恋着文学,梦想当作家,更梦想在校园里就功成名就,就像那个年代里的三毛、顾城、王蒙、刘心武、蒋子龙等等人一样,写出的作品被人传诵,名声煊赫。既然要去体验恋爱了,正好有个常常和我一起打排球的才貌双全的女孩,那,就是她了。
我在大学里没读什么书——大学四年,我把百分之八十的时间和精力用在踢足球、拉小提琴、弹吉他和写作去了,中文专业的课几乎都没去上,除了大一上学期。
迄今为止,也就是说1985年之后33年的今天,我才敢说,我配得上一个大学中文系毕业者的身份,配得上一个称职的高中语文老师的称号,因为在这33年里,我恶补了大学时期拉下的课程,读了该读的经典书籍,写了该写的文章。但在1985年的时候,我是玷污了“大学中文系学生”的称号的。那时候,我确实没读什么书,就连中国古代的四大名著,我都没用心看过,每本书都只大略浏览了一遍。
记得那时候我的室友,一个在细看《红楼梦》,天天谈《红楼梦》;一个在看《静静的顿河》,几大本,一本接一本地看,看得津津有味;一个在看《鲁迅全集》,整天泡在教室或图书馆。我把这些书也拿过来浏览过,就是没兴趣细读下去。
80年代的中国大学中文系,苏俄文学是主要课程。但是苏俄文学课,我基本没去上——总共只去上了两三次课。《复活》《猎人笔记》等等少数几本书,我浏览过。其他的苏俄文学名著,我几乎都没看过一个字。
有一天,教我们苏俄文学的老师——一个30多岁的个子瘦小的男老师在路上碰到了我。他问我为什么不去上课(他竟然知道我是他的学生,我总共只去上了他的课两三次),问我每天干什么。我说我每天在写小说。
“你苏俄文学课不上,你苏俄文学名著读了哪些?”他问。
我老实回答他:“只把《复活》和《猎人笔记》浏览了一下,其他的都没看。”
老师笑了:“你这样还去写小说?还梦想当作家?”老师摇头叹气,转身走了。
我真记不起来,大学时候读过什么文学名著受到吸引、感动、震撼过。现在有印象的书,倒是那时候别的寝室里多人看过的两本通俗文学类的书,我也顺手翻过,留下了比较深刻一点的印象。一本是《战争风云》,一本是《光荣与梦想》。
最滑稽的关于读书的故事是我去图书馆借钱钟书的《围城》。我原以为这是一本有关战争的书,借来一看发现不是,翻了几页后还给了图书馆。不过这本《围城》,我还是第一个借书人,因为书的底页的借书卡上没有任何人的签字,我是第一个签名的人,那时候我们用的文学史教材上也没钱钟书的名字。
总之,就是这么一个幼稚无知的人,竟然开始去追求我们中文系的系花了。
我是以游戏的心态开始恋爱的,但不知不觉中我真正堕入了情网,疯狂地爱上了成玉。爱情也许是人世上最好的美味佳肴,你没吃过,不知道它的可口;不会感到遗憾和失落。但是,你舔了一口,却没吃上嘴,这就是痛苦。
我那时候傻乎乎地每天往她寝室跑,跑去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傻愣愣地看着她。她的一颦一笑,牵动着我的喜怒哀乐。晚上约她出来散步,她有时候陪我出来,有时候则推托了。她陪我出来散步,是我的狂欢节;她推脱了,是我的受难日。
有一次,她竟然晚上陪我散步了三四个小时。我们先来到我大学后面的青山湖公园,再绕到长江边,再穿过两个街区,折回校园边的慈湖,最后回到学校。我兴奋得发了狂——回到寝室,像傻子一样滔滔不绝地把一晚上的经过都给室友们复述了一遍。
其实成玉根本不喜欢我,只是不讨厌我而已,因此偶尔能陪我晚上出去散散步。散步的时候,她总是唉声叹气。当时,我不知道她唉声叹气的原因,也没去想她唉声叹气的原因。
我后来才知道成玉是个善良的女孩,她不愿意伤害我,所以偶尔陪我出来散散步,顾全我的尊严。那时候我只知道爱上了她,为她痴狂。我傻乎乎地根本没去关注她的心理。
大四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时令已是深冬了,雪下了几天。那年冬天,是我读大学四年中下雪最多的一个冬天。往年冬天,只下几场薄薄的雪,雪存积起来的厚度最厚时也不过二十厘米,这一年下的雪存积起来的厚度超过了一尺。学校后面的青山湖公园里,因为人迹罕至,雪存积最厚处,有一尺半深。这在鄂东南地区是罕见的。
有天晚上,整个青山湖公园估计只有我们两个人。月光很亮,照在雪地上,公园变成一个冰清玉洁的阆苑仙境。成玉那天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袄,在月光和雪光的映照中,仿佛圣洁的仙女,圣洁中还透着高贵优雅——80年代中期,羽绒服几乎是奢侈品,绝大部分人都穿棉袄。公园里阒寂无声,偶尔可以听到一两声雪从树上掉下来的声音和关在笼子里的动物的叫声。她靠在一棵树上,默不作声。我站在她的面前,可以嗅到她秀发和羽绒袄散发的芳香。
“在这样的夜晚,死了,埋尸雪下,同那些凋谢的花儿、草儿睡在一起,然后雪永远不化,天永远不亮,该有多美好。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沟渠。”陈环自言自语道。
“你说什么?什么‘质本’‘乌闹’的?”我问道。
“这么著名的诗句,你听不懂?”
“谁的诗句?我没听说过。”
“《红楼梦》你没看过?《葬花吟》你没读过?”
“《红楼梦》粗略地翻了翻,没仔细读。”
“怎么?你不爱《红楼梦》?”
“《红楼梦》太琐碎了,没耐心读。再说了,我认为《红楼梦》写得不真实,贾宝玉是个万人迷,贾府里恨不得每个年轻女性都爱他。一群十二三岁的女孩子,个个精通诗词歌赋。这真实吗?”
“你是这样看待文学作品的?”
“文学作品是‘来源于现实但高于现实’,但首先得‘来源于现实吧’。我更喜欢一些现实主义的作品。——你这么漂亮,正处在花季年华,怎么会想到死呢?”
“你觉得人生有意义吗?女人与其等到七老八十了,满脸皱纹,发白齿落,死在病床里,那么丑陋,倒不如年轻靓丽的时候死去。”
我想我当年幼稚得登峰造极了。我事后才咂摸出她的话的含义——一个女生和男生约会的时候想到的是绝望和死亡,只能说明她对这个男生一点爱意都没有。我当时不但没听不出她话的弦外之音,反而不断表白我对她狂热的爱慕。我双手搭在她双肩上,嘴唇慢慢向她靠近,她把脸扭开了。
在返校的路上,她说:“你以后不要再去找我了。”
“为什么?就是说你不爱我是吗?”
“我想把精力放在学业上,暂时不考虑谈恋爱。你也快毕业了,下学期你就要去实习,写毕业论文,你也很忙的 ,还是把精力放在正事上吧。”
“我知道,你是觉得我配不上你,我长相这么丑,身高不到一米七。你喜欢那种长相英俊,身材魁梧的男生是吧?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条件,你虽然长相还过得去,但你这一米五几的身高,那些英俊高大的男生未必看得上你。”我恼羞成怒,说了一大通无聊、无趣又无情的话。
33年之后的今天,我都需要努力鼓起足够的勇气,才敢于去回忆那晚我的表现——我是那样的不堪。
33年之后,如果成玉还能看到我的这些文字,我希望她能原谅我,能理解我——我当时太幼稚无知了,根本不懂谈恋爱。我真的情商太低,那时候根本都没长大成人,没到谈恋爱的季节,虽然那年我20岁了。我感觉我的情商都比不上一个16岁的孩子。我也希望她能知道,我53岁时终于成熟了,终于懂得如何恋爱了,如今我和任何一个女人谈恋爱,都不会让对方有丝毫的不爽了。33年过去了,我现在不知道成玉生活在哪个城市、哪个省、哪个国家,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分手时候,我似乎并不痛苦,那时候很懵懂,头脑是蒙的,不知道我在干些什么。说那些猥琐、庸俗、伤害她的话的时候,我不知道这些话会整整一生回响在我的耳边,会让我一生都为那些话而感到无地自容。我更没料到,为这场昙花一现的“爱情故事”,我要付出一生失眠的代价。
分手后几天,我才咂摸出分手的苦涩:如果一个男人追求一个女人,给这个女人带来的尽是无奈,他对她的热烈追求只是让她感到绝望,而这个女人只是为了照顾他的尊严,不忍直接拒绝他的求爱,那么,其实在这个过程中,这个男人受到的伤害更深。我愿意当我向一个女人示爱而她不爱我时,就直接拒绝我,甚至恶言相向。令我彻骨疼痛是:一个女人温柔的拒绝,我竟然没听懂,以至于对她恶语相向,毫无风度。
那天晚上回寝室后,我开始失眠了。
我其实很自卑,当初决定去追求成玉,完全是出于荒唐而幼稚的动机,没有自信的。自卑的孪生兄弟就是自傲和倔强。从那晚上分手后,我就没有再去找成玉了,虽然朝思暮想的都是她,虽然痛不欲生。我一个人默默地舔舐自己的伤口。
失恋的痛完全超出了我的想像。当你真正初恋上一个女人,而被她抛弃,这份痛有很多男人尝过,有很多男人因为失恋而失眠。但是有多少男人因为失恋失眠而罹患了抑郁症?有多少男人因为失恋失眠而抑郁了33年?
失恋后,我夜夜无法入睡,脑海里萦绕的是和成玉交往的每一个细节,是她乌黑的流海,是她珠贝般的牙齿,是她打排球时接球、扣球、捡球的动作,是她看到某人一个滑稽的打球动作时的嫣然,是她雪地月下洁白的羽绒服,是她曾经和我一起漫步长江堤上时轻轻哼唱的《长江之歌》,是她在我去她宿舍送她我写的诗集时羞涩、慌张而难堪的表情,是我用她室友的小提琴拉琴时她对我拉琴的评论……
分手后,我和成玉偶尔在从教室或食堂回寝室的路上相遇。每次不期然老远看到她过来,我就张皇失措,心脏陡然会咚咚直跳,然后就像遇到了鬼一般落荒而逃。有几次低头走在路上,没注意看人,猛一抬头,成玉已走到我跟前,刹那间我心如狂涛,几天都无法平静。她也可能看到了我,目不斜视地低首从我的身前走过。她肯定不知道在与她不期而遇的那一瞬间我的内心会如此激动。
但是,我没去找她,我为自己的猥琐小器而汗颜。我是如此自尊而倔强的男人。我不和任何人提起半句我和成玉的事了。
若干年的今天,我才知道,那时候如果有个长辈或好友能探访一下我的内心,或者我主动向某个好友敞开一下我的伤口,我也许不会患上抑郁症。那时候我寝室的朱坤也失恋了——他爱上了工艺美术学校的一个漂亮的女孩,也被抛弃了。有几天半夜里,我听到了从朱坤帐子里传出的啜泣声。和我同届的英语系的一个老乡哥们,遭到女友抛弃后,竟然在教学楼的大庭广众面前放声痛哭,一时被传为笑谈。他们还能哭,我就是不会哭,我不哭。如果我也能像他们那样哭几场,也许也不会患抑郁症。
写作真的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从中午12点到晚上12点,整整12个小时眨眼间就过去了。
我真得搁笔了。明天早上6点半得上早自习,明天晚上还有四节晚自习。
我得去吃安眠药,再洗个热水脚,再听听新闻。我得彻底忘掉这些写下了的和以后准备写的文字,不然,我又得失眠一个晚上。
七
写完前几章,我有一个多星期没动笔了。
我又陷入了对一个老问题的纠结中:我为什么要写这些文字?我觉得已经为此找到了许多充足理由,但是此刻,又觉得这些理由都不充分。一个想了多遍、已经下了结论、无须再去考虑的问题,我会不断地再去想。
我想我继续写下去的动机可能还是贼心不死——老是想写小说,甚至想写名著。我依然在构思文章,在想文章怎么写才能让人爱看。我其实还是想靠写文章出名图利。我知道出于功利之心去写作,是写不出好作品的。但是,我就是扼杀不了这种功利之心。这说明我确实是大俗人一个。这样看来,我患上抑郁症也是正常的——真正聪明绝顶、超凡脱俗、大彻大悟人,是不会患上抑郁症的。
我觉得我是没写作才能的。读大学时,我虽然没读什么书,没去上多少课,但也不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除了发奋练小提琴,练吉他,练足球之外,也勤奋写了三四十万字的所谓的小说。这些文字我自己都觉得是垃圾。我既然没写作的才能,33年之后竟然还想靠写书实现名利双收的目的!
我每天用“淡漠名利”“安分守己”“自知之明”“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不要有非分之想”“不要有妄念”“天地之间,物各有主”“死生由命,富贵在天”等等词句劝诫自己。我不断地警醒我自己:你不要试图去写名著,去写畅销书了,你写东西的目的只能是为了打发时光、安抚自己心灵,顶多让恰好看到这些文字的人不重蹈我的覆辙……
但是,我依然还是在构思我的小说:怎么安排情节,安排悬念,安排线索,安排节奏;怎么去刻画人物形象,安排几个人物;怎样去创造一种独特小说模式……
这,其实就是十足的抑郁症——纠结于一个问题,想了无数遍了,还要去想;本来想明白了,还要去想。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原本无须多想,想也是白想。西方有句谚语:“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但是,我还是要去想。
比如对若干年前的失恋,对婚姻的失败,对两次创业的失败,对曾遭受过的屈辱,对自己做过的蠢事,甚至多少年前曾说过的某一句话……我都会不停地去想。睡觉之前不吃几片安眠药,再喝上四五两白酒,再静心听听新闻,我便无法安静我的心,无法找到睡意。
有很多时候,我知道我自己做的某件事或者说的某句话,没什么不合适的。但是,我又总怀疑自己的判断不正确。我常常用“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一个人犯错就和不犯错一样地正常”“人既然能做成功某些事情,正是因为他曾经做失败过很多事情” “做错了事,说错了话,也许比做对了事,说对了话更有意义”等等来安慰自己。
我想我可能患了社交恐惧症。我在社交的时候,有时候一言不发,有时候又酒后多言。这些话都是酒精刺激下说的,酒醒之后,我会反思,我说的话得体吗?事实上也许有些话不得体,但也无伤大雅,酒后嘛,说就说了,酒后的话谁当真呢?我却耿耿于怀。有一个经典的故事,好像是说张作霖的吧,说他常常和日本人或者西方列强的官员说话,在酒席上说的话是很好听的,但是,他事后声明,凡是他酒席上说的话,都不作数。这故事原本是表现张作霖的狡猾精明的,但也证明了人们都会在酒席上胡言乱语。酒后胡言不足为怪,我也不必为自己酒后胡言而烦恼。然而,我依然会为自己在某次酒席上说了某句话而反思多日,多时,多次。
在四川某外国语学校工作时候,我酒后驾驶,还和警察大吵大闹,警察把现场都录像了,次日把录像送到我校给校长和办公室主任们看。
校办陈主任找我谈话,她翻出了我签订的合同,找到乙方如果违反国家法律,甲方有权解聘乙方之类的条文给我看。
“还好,我没辞掉原来单位的工作,原单位还欢迎我回去。幸好,我留了一手。”我说。
事后,我觉得自己说话严重不妥。自己酒后驾驶,虽不是犯什么大法,毕竟犯法了,有错了,不去承认错误,还大大咧咧说那种话。我想我要么太狂妄,要么太无知,要么太不懂人情世故。我为我的话耿耿于怀数日。
那学校的的总校长陈大同对我很好,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赏识我的一位校长,可惜我后来辜负了他。当我决定离开那所学校时,发了几条信息给他,自作聪明地说了很多软硬兼施的话,暗示他要把工资足额发放给我。后来证明,我是多此一举,我的那些话只是伤害了一个善良的好人。为此,我又耿耿于怀了几年。
记得刚刚到四川那学校工作时,有次陈校长请我们这些所谓的“名师”去吃饭,在车上,谈起各自的子女。陈校长儿子,在成都某大学学法医专业,我问他儿子毕业后是否会让儿子出国深造。
“这看孩子自己意愿了,能在国内找个好工作,也不必要一定要出国。”陈校长说。
“出国嘛,去国外拿个博士学位,然后再娶个洋妞当儿媳妇,多好?”我说。
“那是你的想法。”陈校长说。
事后,我疑心我的话说得不得体,疑心陈校长的话暗含讽刺,又耿耿于怀数日。
我2006秋季离开了L镇,去了北京、杭州、广东揭阳、四川广元等地。2018年在离开十多年之后,我又鬼使神差地回到了这个浙南小镇,重新回到了Q中学——命运真的很奇妙,我几乎把大半个中国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原点。Q中学的蒋副校长的夫人是个美女,十多年前我在这所中学教书的事时候有很多老师暗恋她,其中也包括我。前天蒋校长请我吃饭,他夫人也来了。
“你总想见丽丽,她来了。”当蒋副校长夫人进包间的时候,蒋副校长说。
我是几次说过,要请蒋副校长和丽丽吃饭。但是当校长说这话时,我疑心他话里有话。
席间,蒋校长提议喝了第一杯酒后,接下来我没去回敬他,却去敬丽丽的酒:“分别十一年了,你还是那么漂亮。”
“哪里,我现在是个丑老太婆了。不过,听到你的话,我还是很开心。”丽丽礼貌而开心地笑着。
“不不不,你真的风采依旧,和十几年前没什么两样。”我继续恭维丽丽。
酒过三巡,大家话多起来了。
“丽丽可是当年我们Q中学的一道风景,一道靓丽的风景,我暗恋了她几年。”我大声地对着大伙说,“我提议,我们一起为蒋校长夫人美丽依旧干一杯好不好?”。我的这话当时是当着蒋副校长的面说的,半是恭维,半是玩笑,觉得无伤大雅,蒋副校长未必不爱听这话——这是恭维他的老婆,老婆被人恭维漂亮,自己脸上也有光嘛。但是酒后的次日,我疑心自己的这些言行不得体。
诸如此类的言行,我总会为之耿耿于怀。事实上,我的这些言行未必不得体;即使不得体,也无伤大雅;即使伤了大雅,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了,还耿耿于怀,有这个必要吗?但是,我就会常常想这些东西。
我想,这就是抑郁症的表现。每当我向朋友诉说我夜晚失眠,老是七想八想的时,朋友会说,你不去想它,不就完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嘛;想今天的事情嘛,未来的事情也不必去想。其实,健康人不理解抑郁症患者:抑郁症患者爱想事,不是他愿意去想,而是他不由自主、情不自禁地要去想,想,想……
我现在想来,我被成玉抛弃之后,不久就患上了抑郁症(当年不知道抑郁症这词、这病),甚至有可能在和陈玉交往时就已经患上抑郁症了。那时候,我对我的言行的看法,就如同今天一样,也会常常觉得自己的言行很不合适。
和成玉分手后,我一直疑心我在和她交往几个月里,只不过是扮演了几个月小丑的角色,只不过是给她带来了几个月的无奈和烦恼,甚至给她带来了羞愧;我疑心她背后鄙视过我,甚至可能和室友们经常嘲笑过我。
我感到无地自容,加上自己倔强的个性,我坚持不去找成玉,虽然我朝思暮想的都是她,虽然没有她的日子,我生不如死,虽然我多少次曾想去恳求她原谅我,去哀求她能爱我;但是,自从分手后,我就一次也没去找她了。
有几次实在抑制不住,我就在晚上很晚的时候去她宿舍底下转悠了一下,每次去之前都会经过很长时间的犹豫纠结,最后才像个贼似的,偷偷地溜到她宿舍的楼下,躲在某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看两眼她宿舍窗户的灯光……
大四上学期就这样凄凉地结束了。
八
大四下学期开学后,我依然沉浸在失恋的痛中,无法自拔。我沉浸于写作中,试图借此排遣内心的失恋之痛。我要么趁白天其他同学去教室或图书馆而寝室没人的时候,躲在寝室里写,要么跑到学校附近的一座山里去写。从我的学校到青山湖公园再到长江边,再经过慈湖的路回学校,是我曾经常常一个人孤独地走过的路,认识成玉后,和她一起也走过几次。和她分手后,那条路我极少再去走了,虽然心里时时刻刻在想着那条路,想着到青山湖公园去要经过的一段荒野和一个小山包,甚至会想那条路上的某棵草、某粒石子、某块土坷垃——它们曾经印上过成玉的足迹。
青山湖公园是充满了美丽的湖光山色的一个公园,那时候还有动物园、植物园,是个很理想的散心、游览、休憩的场所,和成玉分手后,我极少再去了。若干年之后,我曾再回到过湖北师范大学,才知道青山湖公园早已撤消了,整个公园都并入了湖北师范大学。
还有慈湖边,我也不去了。那时候的慈湖还有浅浅的一层水(慈湖本是黄石电厂排放燃煤渣子的地方,整整一个大湖,都快给燃煤渣子填满了),湖堤坝只有一两米宽,堤坝两边长满芦苇、杂草或荆棘,我曾经很喜欢那条充满野趣、荒芜的路。和成玉分手后,我也不去了。现在的慈湖已经消失了,它给燃煤渣子彻底填满,学校在慈湖上建造了教学楼、艺术楼或运动场。
到现在,我几乎回忆不起来大学四年级一年我是怎么学习、怎么上课的,仿佛那一年的学习、生活都是空白,只记得失眠很严重了,只记得我坚持了三年多的每天早晨风雨无阻的晨练中断了,只记得心在痛,只记得我多么孤独地一个人在夜里在学校周边的街道或小巷子里踯躅徘徊。
抑郁症就这样根深蒂固地扎根于我的身体里了。
下午第一节课有课——一点四十得上课,现在是十二点,午睡也睡不着,新闻看来看去还是那点东西,挨到一点半还有一个半小时,干脆来涂鸦些文字吧。
对于正常的老师来讲,早上六点起床上班,上午上几节课,到中午十二点吃完中饭,正好睡觉,正需要睡觉,很多老师中午倒头就睡着了,睡一个小时,下午起来精力充沛。可是对于我来说,即使是中午,我不喝酒都无法睡着。
中国的抑郁症患者到底有多少,一种说法是有一千多万,另一个说法是更多,有四千万。我觉得一千万的说法应该是可信的。一千万就占了总人口的一百三十分之一,刨开婴幼儿、儿童和少年,中国患抑郁症的成年人应该占到成年人总量的六十分之一左右了。这样说来,患抑郁症的人也不少。奇怪的是,我身边的同事朋友,鲜有失眠的人;倒是很多人都说自己特别能睡,特别会睡。我的一个同事叫何亨的,确实是这样。他只要说想睡了,倒头五分钟后必定鼾声四起,这是我亲见的。另外一个叫苏荣的老师,说他每天睡眠质量很好,十二点去睡,然后一觉睡倒早上六点,中途一个梦都没有,早上起来精力充沛,很爽。还有很多同事也和我说过他们擅长睡眠的故事。这些都让我羡慕不已。我觉得他们是最幸福的人。在30多年的工作、生活中,我认识的朋友、同事有几百个,也有两三个有点睡眠不好的,但是没碰到一个承认自己患抑郁症的。似乎患抑郁症的人又不多了。我是这不多的患抑郁症的不幸者。我是这不幸的六十分之一中的“之一”。不幸的是,我还没碰到另外一个“六十分之一”,所以我的苦无人诉说,无人能懂。
有很多人患失眠,但不是抑郁症。但是,我确定,我是抑郁症患者。
我和金子总共交往了三年,现在看来,我和金子交往时很多的表现都是抑郁症患者的表现。那时候,我并不爱金子,但就是犹豫不决,和她凑合着过。
2006年8月份,我离开了Q中学,或者说被这所学校委婉地辞退了。原因很简单,金子是这学校的李校长介绍给我的,他把自己的侄女介绍给我,我却无数次直言不讳地和他说我不爱他的侄女。自然,我无法在Q中学呆下去了。
决定离开Q中学是在当年八月二十五六号学校开学的时候,因为开学了才知道这学期学校给我安排的工作量由按惯例的四个班变成了三个班(那时候为了挣钱,要多带课,那学校是按照课时给工资的,多劳多得。一节课60元,这在2005年是很高的课酬了),这是带有歧视性了,是李校长故意为之的。
我决定去北京发展。北京不是个私立学校发达的地区,北京的私立学校老师工资也不高。那时候私立学校多的省份是浙江、广东、福建等沿海省份。但是,我还是决定去北京工作、生活,原因是我本来是大武汉公办学校老师,比大武汉更繁华、更文明的地方,大约只有北京和上海了。北京是中国的首都,是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所以我选择北京,似乎这样才能感觉自己在提高,在进步。
我匆匆离开L镇,坐车先来到杭州,那时候杭州和湖州也有几所私立学校招聘高中语文老师,我也想去看看。杭州的那所私立学校我去应聘了,应聘上了。但是我依然决定去北京。
我寄宿在杭州火车站边的一家旅馆里,感到如此孤独,我走的时候没带上金子,我不爱她,正好她也因为出车祸伤了大腿留在老家休养。
她的腿是坐在我骑的摩托车后座上出车祸而受伤的,那是六月份的事情。那时候,我们两个人都爱喝酒,闲暇时几乎都是在外面的餐馆吃饭,然后去歌厅唱歌。有个周末晚上,我们两个人在歌厅里喝了一箱多啤酒——我喝了大约七八瓶,金子也喝了五六瓶。夜里十二点左右我们骑摩托车会学校宿舍时,一头和一辆的士撞上了,金子和我都飞出了一丈多远。奇怪的是,我只受点皮外伤,金子却大腿被撞断了。后来证明,她的腿也没撞断,只是软组织受伤或者骨头轻微骨折。医生当时说要动手术打钉子,所幸的是我坚持要做CT。金子的一个亲戚正好在医院放射科工作,我们委托她看看片子,从CT看,她不能确定是骨折。我幸运地没听当时只看X光片、坚持要动手术的主治医生的话去给金子做手术。金子住了一个多月院,能下地走动的时候,就出院回老家养病去了。
我一个人太孤独了,就打电话给金子,让她来杭州和我会面,然后一起去北京。我是晚上九点多钟打电话给金子的,没想到次日下午五点左右她就到了杭州。她的腿没完全康复,走路一走一瘸地。从电视新闻上,我知道那几天正好C县(L镇是县治)发台风,很多道路桥梁被破坏了。金子告诉我马市镇通往L镇的路上,有几座山发生了山体滑坡,交通断绝了。
“那你是怎么这么快来到杭州的?从马市到LX镇50多公里的路你怎么过去的?L镇到杭州还有五六个小时的车程。”
“我一大清早出门,坐三轮车或摩托车去L镇,遇到山体崩塌的地方无法走车了,我就走路。我早上六点钟出发的,十点多到L镇,再坐班车来杭州。”
金子走路还是一走一瘸的。她没穿袜子(浙南地区的很多女孩连大冬天都不穿袜子,或只穿很浅的袜子,小腿大截露在外面,秋天就更不穿袜子了),脚上都可以看到磨破了皮流出的血迹。我感到很心酸,金子却感到很快乐,见到我后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兴奋和快乐。那一刻,我感觉金子真的很爱我的。
晚上我去旅馆旁边的网吧上查全国各地尤其是北京地区的中学老师招聘信息。一查就是五六个小时,金子一直陪在我身边,那时候网络虽然没今天这么发达和普及,但是大部分年轻人也懂得上网了,金子不知道是文化水平不高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她竟然不会上网。她只是坐在我旁边的空位上默默等候我。
金子很开心满足地坐在我的身边。经历过一整天辛苦的奔波,尤其是腿伤还没好,还一走一瘸地走了几个小时的路,到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她终于困了,累了。她问我什么时候能弄好,什么时候回旅馆。
我在查招聘信息时,心里充满无限的忧惶。到八月下旬了,各地中学招聘老师的信息不多了,尤其是北京。即使能找到北京的几个学校的招聘信息,都不能让我满意。能否找到工作,能否找到高工资的单位,能否去北京,我都没把握。我不爱金子,却让她拖着病腿赶到杭州。抑郁症患者特别怕孤独。我是因为太孤独了,才把金子叫过来。没有金子的日子,我感到孤独,金子来了,我心情更加沉重。
金子显然没读懂我的心。
九
我每晚睡觉都恶梦连连,午睡一会儿,也会做几个恶梦。这些梦,也许不是令人恐怖的梦,但都是不美好的梦。一做梦,人就醒来了,醒后就半天无法再入睡。醒来的时候,梦的情节和氛围等等都清晰得如同刚刚真正在现实中发生过一样,但是过了几个小时,这些梦又恍如隔世了。今天午睡又做了一个梦,我决定马上纪录下来,做一番梦的解析。
在梦里,我和前妻一起带着五六箱瓷器和两三箱生活用品赶往某地。我们先打的士来到一个中转车站。
“多少钱?”下车的时候,我问的士司机。
“十块五毛。”司机说。
我们进到车站里面。照理说这是个车站,可是在梦里,又像个旅馆或者病房,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床。我们把行李等等东西放在相邻的床上,因为这个床是空的。
我出去转了一会儿。
“到火车站多少钱?”我问一个停在路边的的士里的司机。
“到汉口火车站还是武昌火车站?”司机说。
“汉口火车站吧。”我心里弄不很明白是应该去汉口火车站还是去武昌火车站,但是我觉得我们的中转车站离汉口火车站近些,应该去汉口火车站。谁这么傻,舍近求远呢?但是又拿不准,因为武昌火车站的车次多些。犹豫了半天,我才决定去汉口火车站。
回到中转车站室内,我发现前妻在属于我们的床上睡着了。她用被子几乎把全身都蒙住了,只露出扎成一束的乌黑的头发。我拨弄一下她的头发:“怎么睡着了?”
“……”她没答话。
我转身去看放在临床上的我们的行李,先前放在床上的行李被搬到地上了,但是没全部搬下来。
也许是怕我们的行李包裹影响了临床的主人,或者是管理人员不让我们放了,于是前妻把这些东西搬了一部分下来。
一会儿,临床的主人来了,我去把我们残留在他们床上的行李搬下地。我看到有个箱子的包装被打开了。我翻开纸箱,发现里面大部分的瓷器变成了瓷器碎片——那是一箱碗碟。我在碎片中翻翻,还找到一两个完好的碟子。
“怎么碟子都弄碎了?这还有一两个碟子可以用嘛。”我口气带着埋怨对妻子说,说还有一两个碟子可以用,意思是感觉前妻是准备把那一箱瓷器碎片舍弃了,故而遗留在别人的床上。我一边说一边对临床的主人笑,意思是觉得很好玩,也表示自己并不觉得这些碟子被弄碎了是什么大事。
在这箱装着碟子碎片的箱子下面,还压一个纸箱子,包装完好,显然里面的瓷器没有受到破坏。
我心里有点奇怪,责备妻子道:“你怎么干事的?要搬就全部搬下来嘛,怎么留一部分在人家床上?”我心想上面一个箱子的瓷器被弄碎了,下面一个箱子的瓷器完好无损,之所以完好无损,乃是因为受到了上面那个箱子的保护。如果把两箱瓷器都搬到地上不就都可以保全了吗?
“……”那时,我和前妻可能因为刚刚吵过架,或因为某事在怄气吧,前妻从头至尾都缄口不言……
这种不愉快的气氛把我弄醒了。
我试着把这个梦做一番解析。
梦是最真实的东西。为了研究或治疗我自己的抑郁症,我曾特意去看过弗洛依德的《梦的解析》。
首先,这个梦表明我在思念前妻。在梦里,前妻显得很年轻,大约是我们离婚前四五年的事情,那时候我前妻刚刚30出头,算是个年轻的少妇。我前妻,算得上漂亮丰满的女人。梦里没有她的脸庞和身体,只有她露出被子的扎成一束的乌黑的头发,头发显得干净、柔顺和浓密。
离婚后的开始几年,我不常梦到妻子,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梦见前妻的次数与日俱增,到今天,我几乎天天都会梦到前妻。
婚姻结束之前,我和妻子经常吵架或冷战,我似乎不爱她了,她在我眼里也显得不可爱。事实上,可以说我前妻是个有很多毛病的女人,一个不贤惠的女人。离婚的时候,我对她没怎么留恋。离婚是她提出来的,但原因是我先伤了她的心。我爽快地答应她离婚的请求并办完了离婚手续。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离婚13年后,时间把我前妻身上的毛病都淘洗干净了,剩下的都是美好的东西。
离婚13年来,我从来没再见到过我的前妻,也对她的生活状况不甚了解——因为她把电话号码换了,并且严厉警告过任何知道她新电话的人都不许把她的新电话号码给我。我想,她确实是非常恨我,确实是毅然决定从离婚的那一天开始,一辈子都不想见到我了。
可是,在我一方,情况可能正相反了。我想我爱着前妻,甚至爱得很深。不然,不会天天晚上梦到她。离婚后,我也和三四个女人有过交往,应该说我对这些女人多少有点爱意,对其中的一个女医生,应该说我是爱她的。奇怪的是,这些女人,这么多年来,几乎从未出现在我们的梦里。
弗洛依德说:梦是人的潜意识的表现。这样看来,我其实对离婚后交往过的女人没有爱,至少爱得不深——我还爱着前妻。
其次,表明我一直处在人生的犹豫、茫然和焦虑之中。因为在梦里,我不知道是去汉口火车站还是武昌火车站,为此纠结了一阵子。类似的梦有很多,在梦里,我都会为某件事情何去何从而纠结——难以抉择或者至少感到矛盾犹疑。比如,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要步行到某地,摆在面前的道路有两条,不知道往哪条路走。事实上,我在实际的生活中,都经常会为某事感到左右为难,难以抉择,这些事情有的甚至是很小很小的事情。我是教师,有个习惯——我一般都得提前准备几天的课,做好多个教学预案。就是说下节课要上什么内容,我常常要准备几套方案。等到正式上课前的几个小时、几十分钟甚至几分钟再决定今天这堂课上什么内容。因此,我不提前备几天的课,不准备几套方案,我就心里不踏实。梦让我醒过来,让我无法安心睡眠,常常是因为梦里的犹疑彷徨、左右为难。我觉得这是抑郁症的表现之一。
第三,我的心一直处在忧伤之中。梦里的气氛很不和谐。梦里的我和前妻刚吵过架或正再怄气。前妻一句话都没说。我和她说话也是带有怨气的。梦里的那份氛围,如此细腻而清晰。在梦里,感觉人也是心里潮湿的,不愉快的。这么多年来,经常在梦里出现这种氛围。在梦里,鲜有我和前妻暴吵的情景,但是几乎都是两人处在冷战的状态。
十
我继续来解析我的梦。
我经常梦见我的前妻,至少有这么几个原因。
第一,我还爱着前妻。爱的前提,是性的满足。哲学家们说过,爱情和其他感情的本质区别在于爱情是建立在男女性的吸引和彼此满足上的。
我妻子和我结婚的时候是处女,只有22岁。她皮肤白皙,身材丰满性感。年轻时候,我们做过很多次充满激情的爱,她给了我极大的性满足。
我刚刚离婚的前几年,也花钱在那一类女人身上得到过性的满足。我离婚时,只有40岁,正是壮年的时候,身体还好,需要性生活,找花钱找那一类女人是发泄性欲的唯一渠道,因为在现实中,我没碰到过我爱她、她也爱我的年轻漂亮的异性同事或朋友。花钱找那一类女人,只要你给钱,总能找到年轻的美女。
后来交了几个女朋友,都是不年轻或者不漂亮或者虽然年轻但是缺乏文化或气质的。我谈不上爱他们,和他们作爱时的快乐,永远无法与我和前妻作爱相比。
现实生活中,也有爱我、愿意提供肉体给我的女人,但是,我不需要这些女人了,或者说对这些女人没一点性的冲动。显然,我不爱这些女人。一个男人连和一个女人上床的欲望都没有的话,那就说明这个男人不爱这个女人。即使是六七十岁的老头子,虽然他已经性能力很低了,但是他还有性心理、性冲动。对于老男人,性生活的方式,不是性器官的接触了,握手、拥抱、牵手……可能都是性生活。如果一个老头子,对一个女人没有与之握手拥抱的欲望,那就说明,他不爱这个女人。
我断定我还爱着前妻,我前妻当年也是爱我的——她很乐意和我作爱。记得,年轻时候我们常常在浴室里一起洗澡,我帮她搓背,把她清洗得干干净净后,再吻遍她的周身……有时候,我觉得,爱情这东西,其实是属于年轻人的。人老了,就不可能享受爱情了,因为你再也找不到作爱的快乐了。
当年梁实秋疯狂地爱上韩菁清,那时候韩菁清四十多岁,梁实秋七十多岁了。我不知道,他们的爱是否是爱情,或者说梁实秋是否从韩菁清那里得到爱情了。我疑心,梁实秋只是找到个知己,或者伴侣,甚或只是个好朋友。当然,也许他们在牵手、拥抱中也得到了极大的性满足。我现在才五十挂零,还有做爱的能力,如果一个女人没有让我涌起与之性交的冲动的话,我不会去追求这个女人,不会把这个女人当成女朋友,更不会与之结婚。我想等我到七十多岁的时候,到我丧失了性能力的时候,让我去与一个四十多岁、还有强烈的性需求的女人结婚,我恐怕是不会这么做的。因为我不相信人到七十岁后还有爱情。
第二,我现在天天梦到前妻,也许并不意味着我很爱我的前妻。我梦到她,只是这些年没有人取代她。事实上,有七八年,我没和任何女人谈恋爱或交往了。我的生活太空了,没有女人,只有前妻了。我经常想起了一首歌的歌词:
哎呀 我想你
哎呀 涩涩地
哎呀 我说不出来
哎呀 我伤心
哎呀 苦苦地
哎呀 我越走越远
我怎么能够这样
让自己这么空白
在风中丢了自己
我丢了爱情
我怎么能够这样
让岁月这么苍白
在四季里游荡
像断了线的风筝
这是一首叫《哎呀》的歌曲的歌词,歌曲的词曲作者是彝族歌手吉克曲布。我不了解曲布,在一些唱歌选秀类的节目中,偶尔听到了这首歌。后来,白雪翻唱了这首歌。我想,这歌,是写我。奇怪的是这么好的歌曲,流传度不算高,在一般的音乐网站里竟然搜不到。这首歌歌词质朴真挚,旋律简单动听,配器简约——主要用吉他和一些打击乐衬托主旋律。这么好的歌曲竟然没流行开来,我第一次听到白雪唱的版本就深深地给打动了。
我不知道,我是否不小心丢了爱情,但我知道“自己这么空白”,我“像断了线的风筝”。
第三,我知道我当年和金子交往,也是因为生活太空白了。当一个男人失去了家庭,失去了他可能还爱着的妻子,又没有找到新的爱情的时候,他真的很孤独。没有这种经历的男人,是无法体会到这种孤寂的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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