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梦里肮脏
一周之后，按预约时间，林莎再次见到了莲子，她还是一身休闲打扮，但看她的神情，则显得随意多了。
“我今天来，主要想跟你谈谈我反复出现的梦境，不明白为什么，我总是做同样的梦，觉得特别肮脏。”莲子眉头紧蹙。
“一个让你感到非常肮脏的梦？”林莎运用内容反应技术回应莲子。
“是的。我经常做关于上厕所的梦，前天晚上，我又做了。梦里，我和丈夫去一个偏远的小地方，两人骑车去的。途中，我要上厕所，那是个蹲厕，在一处小斜坡上。总共有两排蹲厕，每排有两个厕位。这两排厕所很奇怪，周围没有任何围墙之类可供遮挡的东西。前面一排应该是小便的厕位，后面一排是大便的厕位。我在后排靠里的一个厕位蹲下来，因为位置很窄，我其实连蹲下来都很难。好不容易上完厕所，继续往前走，终于到了目的地。
我们去的地方很偏僻，好像是姑姑的家。在姑姑家呆了一会，我们想回去了。好像只有我一个人骑车回家。担心我迷路，临走前，小表弟给我画一路线图，告诉我，只要沿着一条路，一直往前走，再途经一个有电影院、有湖泊的地方，继续往前走，就能回家。可是，我无论如何也看不懂路线图，对于回家的路也很不确定，似乎很遥远，又似乎有很多岔道。正犯迷糊呢，我又想上厕所了。这次，我选择了前排靠右边的厕位，因为后排的两个厕位，其中一个好像有人。我很艰难地蹲在厕位上，感觉自己在拉肚子。蹲久了，我干脆坐在厕位的边沿上。我知道厕所很脏，心里也很不舒服。如厕结束时，我拼命用纸巾擦，但我发现，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擦干净，感觉自己脏。后来，我就想，将就着吧，我终于站了起来，梦就醒了。”莲子在描述的时候，嘴角无奈地撇了撇，有些无助，“我现在说来，还是觉得恶心，难受。”她补充说。
“这关于厕所的梦，你常常做？”林莎稍稍皱眉，她感受到内心的不舒服。
“是的，经常做类似的梦。比如我梦到自己到处找厕所，但所有的厕所都很脏，我在梦里总是找不到干净的厕所，最后，只能在肮脏的厕所里解决，特别难受。你说，我为什么会这样？有时候想睡觉了，我甚至害怕睡着，因为我害怕又做“脏厕所”的梦。”莲子的眼神，显得迷茫而空洞，却又充满企盼。
“那些出现在梦里的肮脏的厕所，让你想到了什么？”林莎问。
“肮脏的厕所，我小时候见得多，那时家里条件不好，没有独立的厕所，只能去公共厕所，那些厕所都很脏。后来，上了师范学校，离开了家乡的小镇，就很少遇到肮脏的厕所了。偶尔外出旅游，或者回乡下，也会遇到一些肮脏的厕所，心里总会不舒服。”
“生活中看到肮脏的厕所，你产生了不舒服的感受。根据心理学理论，人的身体是有记忆的，这种不舒服的情绪体验成为记忆的一部分留在身体里，白天，身体把这种情绪体验压抑了。睡着后，大脑处于放松状态，于是，潜意识借助梦境，把这种不舒服的情绪体验释放出来，你就有可能做这样的梦了。”
林莎明白，莲子梦见肮脏的厕所，包括她第一次来访提到的那个男性的梦境，与她当下面临的生活压力有关，或许情感压抑，或者生活变故......她找不到更好的解决问题的方式，所以，她只能“在肮脏的厕所”里解决问题。由于这是莲子第二次咨询，要与她分析、讨论梦境背后的含义，尚需要了解更多莲子的生活境遇，显然还不到时候。所以，尽管知道莲子梦境的背后，会有深层的心理动因，但为了淡化“厕所梦”给莲子造成的负性情绪体验，林莎故意把做梦的原因解释得云淡风轻。
“前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林莎尝试探讨做梦前莲子的心理机制。无论如何，这次咨询目标不是探讨来访者的梦境，而是探讨梦境背后的意义。
“那天晚上，我丈夫回家比较早，大约十一点左右到家的吧。临睡前，我想和他说说话。我们已经很久没说话了，因为他常常晚归。
我开玩笑地问他:‘今晚怎么这么早回家呢？’
他反问：‘你以为我不想早回家？’
我一听，有点生气，说了句：‘你就是故意这么晚回家的，也许这个家不够温暖吧？’
他一听，也生气了，说我莫名其妙，胡搅蛮缠。也难怪，我们常常会为他深夜回家的事情吵架或者冷战。只要说到这方面的话题，彼此就容易生气。
当时，我不想冷战，就说：‘那我们早点睡吧。’
他却真来气了，说：‘你先睡吧。’
我又赌气了，说：‘我等你，一起睡。’
他不理我，上网去了。眼睛看着电脑屏幕，连抬头看我一眼都懒。
我突然就愤怒了，对着他吼：‘在你眼里，我还算你老婆吗？你真听不懂我话里的意思吗？我是说，我希望和你一起睡，听懂了吗？’然后，我觉得很委屈，后面的话是边哭边喊的。最后，恐怕你也能猜到，我们又开始冷战了。”莲子低头不语，眼睛稍稍有点湿润。林莎翻翻文件夹，看到莲子在上次咨询时做的心理测量表，她的SDS（抑郁自评量表）标准分是67分，属于中度抑郁。而SCL-90(90项症状清单)则提示，除了抑郁因子，莲子的焦虑因子以及人际关系敏感因子的分数都偏高。
“谈谈你的丈夫，可以吗？”林莎想起美国知名心理治疗大师欧文.亚隆说过的话：“为每个病人创造出一套独特的心理治疗方案”，她打算走进莲子的生命故事。
“我中师毕业，刚满18岁，恰好是花样年华。我分配到桐城一所小学当老师。学校常利用周六晚上举办舞会，我就在学校的舞会上认识了麦天。那一次，他来找同学，而他的同学正好是我的同事。我们就认识了。后来，我们都承认，第一次见面，我们就彼此互有好感，几乎一见钟情。
哦，是的，麦天是我的初恋。他就职一家知名的星级酒店，他喜欢旅游、摄影。工作后第一年暑假，我们邀约了六个朋友一起到四川九寨沟旅游，为期十天的九寨沟之旅，我和麦天从陌生变得熟悉，彼此无话不说，回桐城后，顺理成章地我们恋爱了。你问谁追谁？彼此一半一半吧。
我们谈了两年恋爱吧，就结婚了。婚后，我们一直相处愉快。不久，麦天辞职，注册了自己的餐饮公司，开始经营他的餐饮事业。麦天是家里独子，婚后，公公、婆婆给我们很大压力，希望我们尽快生儿育女。说也奇怪，我们两人去医院检查，一切正常，却总是怀不上孩子。那时，我们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包括去医院做试管婴儿，但都没有结果。后来，亲戚帮忙，我们到乡下领养了一个出生才5天的女孩。女儿5岁那年，我意外惊喜，怀孕了，才有了现在的儿子。
我坚持“全职太太”的生活，而麦天经营的餐饮公司也发展得越来越好。像《谁动了我的奶酪》所说的那样，我们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彼此之间越来越少沟通，两人走着走着，似乎走成了两条平行线，再难有相交的契机。
是的，我感到无奈，也很无助。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外面有了另一个女人。”莲子泪流满面，哭泣的声音因为极力的克制而哽咽困顿。
“想哭，就哭出来吧，像上次那样，我会在这里陪伴你。”林莎习惯性地把纸巾盒朝对方推了一下。
有时候，咨询师需要的只是等待，耐心地等待。
“我怎么知道的？也许就是凭女人的直觉吧？他开始越来越晚回家，而且无论多晚回来，他会第一时间进卫生间，借口洗澡，换上睡衣才出来。半年前，有一个周末，我告诉他，我要带孩子一起回我妈妈家住一晚。但实际上，我心情不好，不想在妈妈家里过夜，当晚我打算一个人回自己家。女儿不放心，陪我回家。当我们母女回到家，听到卧室里有奇怪的声音。我当时太愤怒了，忘了女儿就在身边，我一脚踹开了门，果然，他和另一个女人在我们的床上……”
咨询室里的故事，沧桑的，悲伤的，哀怨的……林莎一贯秉持着咨询的“价值中立原则”，仿佛一条游动的鱼，有时潜入故事深处，有时又现身故事之外。或者，“价值中立”原则的最佳境界，就是所谓的“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吧？当来访者悲伤时，林莎始终抱持心理咨询师所专有的真诚、关注以及共情，她愿意在一旁静静地等待以及陪伴。
标签： 抑郁症自测量表(SD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