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我最好的朋友天磊自杀了。听说他患有重度抑郁症，夜里，他喝醉了之后，用一把西瓜刀，割开了自己的左手腕。
“抑郁症？抑郁症？不可能啊！”在我的印象中，天磊是所有朋友中，最阳光、最开朗的，每次聚会时，他总是自然而然地成为中心。谁抑郁，他也不会抑郁啊？
我慌慌张张地走出家门，来到楼下的公交站。我的车子送去修理了，在手机上叫了网约车，却迟迟没有动静。
“不应该啊，现在的网约车司机，都这么懒惰吗？”我在凌乱的风中站着，离早班车发车，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由远及近，正值深秋，天色还很昏暗，看远处的物体，有些影影绰绰。似乎是一个长头发女人，手里拎着一把硕大的剪刀。
为什么用硕大这个词呢，因为这把剪刀实在太大了，有脸盆那么大。她双手握着剪刀，一直在不停地开合。
一股阴森森的感觉向我袭来，我闪身躲在公交站牌后面，希望她没有看到我。
“帅哥，你看到我的下半身了吗？”没想到，她突然站在我面前，头发散乱地挡在面前，只能看到一张影影绰绰的脸。
“什么下半身，你不是好好的吗？”
“什么好好的，我的下半身被人剪掉了，我要把它找到，重新剪下来，不然我活不了几天了！”
真是见了鬼了，大清早碰见这样的神经病，我印象中，在附近有一家精神病院，肯定是里面的病人跑出来了。
“帅哥，帅哥，你帮帮我！”她一个劲地往前凑，手里那把硕大的剪刀，咔咔作响。
路面突然亮了起来，是两个大大的车灯，公交车来了，清冷的路面卷起一片片落叶。
我像遇到了救星一般，飞快地冲上公交车，扭头看看车外，空荡荡的街面，什么都没有。难道是我头脑不清醒吗？
狂跳的心稍微平复了一些，我这才转头向车厢内看了一眼，“哎呀！怪事！”大清早的，公交车里面居然坐满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对了！是周一！
可周一有这么多人早起吗？现在刚刚五点，这可是首班车，车厢里非常安静，安静得有些诡异，没有任何人发出声响。大家全都戴着相同的黑色帽子，难道是公司搞团建吗？可真够早的！
我靠在柱子上，脑子里胡思乱想。
天磊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记得有一次，我们在河里潜水，我不小心被水草缠住，慌乱之中怎么都解不开，呛了几口水。大脑一片空白之际，脚下突然一松，身体本能地浮出水面。
是天磊潜到水下，用尽力气，拽开缠在我脚上的水草。
天磊十岁的时候，父母离婚，他的父亲娶了一个比自己年轻十五岁的老婆，成了天磊的继母。
天磊的继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显小。小的时候，我就总是想这样一个问题，天磊和继母生活在一起，难免会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这小子会不会欲火升腾呢？
胡思乱想的时候，公交车停了下来，这是哪里？我向窗外望去，不对啊，这里不是公交车站啊？
晚上，在这个路口常些人烧纸钱，空气中弥漫着熏人的烟火味。昨天下夜班回来，我还看见有人在这里烧纸钱。
车门开了，公交车上下去一个人，我看到空座位，就顺势坐了上去。
也许那人有急事吧，这公交车司机可真行，也不怕被公司罚款。车子再次飞驰起来。
屁股底下的座位是冰凉的，顺着屁股传遍了全身，我不由得裹紧了风衣。
不对！刚才明明有人坐过这里，座位应该是热的才对啊。想起刚才下车的那个人，再看看周围一张张毫无表情的脸。恐怖填满了我的心。
公交车刚刚进站，我就跳下车，扯开大步狂奔起来。不知道跑了多久，回头看了看，天色渐亮，路上多了许多行人。
我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朝天磊的家开去。
终于到了天磊的家，家里只有天磊的继母和他八岁的女儿。“阿嫲，家里来人啦！来了一位叔叔！”小女儿开了门，转身去厨房叫她的奶奶。
在我的印象中，天磊和她的孙女都是北方人，为什么不叫奶奶，而是叫阿嫲呢。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南方人对于奶奶的称呼。
不得不说，天磊的继母长得很漂亮，快五十岁的人了，却像四十出头。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带着一丝丝仇怨、一丝丝伤感，显得更加勾人了。
“叔叔，您喝水！”懂事的小女孩端来了一杯茶水！
天磊毕竟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这样的表情，在我的意料之中。
“阿姨，您还记得我吧，我是天磊的好朋友，小时候总是来家里玩。警察来过了吗？他们怎么说的？”
她对我还有一些印象，不然她是不会让我进屋的，“警察已经来过了，确定是自杀，天磊的老婆去殡仪馆了！”
我来到天磊割腕的地方——卫生间，仔细地打量着每一个角落，卫生间里放着一个大浴缸，天磊喜欢泡澡，这我非常了解。浴缸已经被清洗过了，任何血迹都没有了。
我隔着窗户，向外看了看，浴室的窗户正对着天井，窗外似乎有一个白花花的东西飘来飘去。那是什么呢？像是一张惨白的脸。
我定了定神，发现那只是一个塑料袋，上面布满了黑色的条纹。我竟然把它看成了一张披散头发的脸。我大概是没睡好，昨天夜里三点才睡，四点就被电话吵醒了。
“阿姨，您家卫生间怎么有窗户啊，对面的窗户后如果有人，该看到这边了！”
“卫生间没有窗户啊，只有一面镜子！”
镜子？只是一面镜子，我伸出手摸了摸，真的只是一面镜子。扭头看了看，对面墙上挂着一幅油画。我这是什么眼神啊？大概需要重新去配一副眼镜了。
这里好奇怪啊！处处都不正常！
我来到天磊的屋子，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东西，一把原木色的吉他、一只乒乓球拍、还有一个笔记本电脑。
天磊的吉他弹得很好，我们从小学到大学，都在同一个学校，在大学里，我俩经常一块弹吉他。夕阳西下，在草坪上，抱着吉他弹唱一曲，是最能吸引女生目光的。
在大学里，大家相对单纯，可以不考虑金钱、不考虑家庭背景，单纯地因为喜欢，而走在一起。
天磊的乒乓球打得很好，他是个左撇子，左撇子一般都善于运动。他的左手扣杀，是我的噩梦，在我的印象中，我很少能够赢他。
“阿姨，天磊怎么会突然想不开呢？他一直是一个特别乐观开朗的人啊！”
“是啊，大概是工作压力太大吧，他新接了一个大工程，如果不能按时完成的话，他就只能辞职，家里的房贷、车贷，都靠他一个人，他是一个要强的人！我也不清楚，太突然了！”说话的时候，她伸出细长的手指，捏着自己柔软的耳垂。
我咽了咽口水，又继续仔细观察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潜意识告诉我，天磊不是自杀的，这不可能，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古怪。
她说话的时候，为什么捏耳垂，我稍微涉猎过一点心理学，人在撒谎的时候，最容易出现的动作，就是摸耳垂。
“孩子，你的这个胳膊是怎么回事啊？”我留意到了屋子里的小女孩，她把胳膊撑在床上的时候，整个胳膊不是直的，而是超出了180度，似乎关节有一些错位，让人看着心里怪难受的。
“我一直都是这样啊！”
“哦！是吗？”我和天磊很熟，熟到我记得他身上每一个痦子的位置，天磊的胳膊可不是这样的。
我出了天磊的家，叫了一辆出租车，急匆匆地赶往火葬场，希望我还来得及，在天磊没有被烧成灰之前，赶到现场。
“等一下，让我再看看我的好朋友！”很庆幸，我终于及时赶到了，如果路上稍微有一点堵车，那么天磊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堆灰。
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安静祥和，据说割腕自杀的人，大量失血，会非常痛苦，可我在他的脸上，没有看到任何痛苦的表情。
他的左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刀痕处被清洗过，但能够看出，刀痕是非常深的。我反反复复地看着，我知道身后的工作人员一定感到不耐烦了。
我总感觉哪里不对，不停地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划着。
“等一等，先不要烧！我要报警，他不是自杀，是他杀！”
工作人员吃了一惊，“怎么可能，警察已经去过现场了！”
“麻烦您打一下110，警察到了之后，我会来处理！”
天磊的老婆满脸疑惑地看着我，似乎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怎么会是他杀呢？你这是在怀疑谁，昨天家里只有我、婆婆和孩子，你说话要负责！”
警察很快来到了现场，他们之前去过天磊的家，检查了西瓜刀上的指纹，上面有天磊自己的指纹，也有继母的指纹，因为平日里这把西瓜刀都是继母使用。
另外，警察在房间里，发现了天磊的遗书，在遗书当中，他详细地交代了，自己如果死了，身后的遗产如何分配，还有一大段写给自己女儿的话。
根据邻居们的供述，当天晚上，天磊家里非常安静，没有任何争吵、打斗的声音，所有这一切，都指向一点——天磊是自己写好了遗书之后，安静地自杀而死。
“事情的真相，不是这样的！”我开始了自己的分析，小时候，我和天磊都喜欢看福尔摩斯的故事。
最期待的，就是福尔摩斯解开真相的时刻。
“天磊是一个左撇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在大学里，他都是用左手拿乒乓球拍，如果他要自杀，他一定是用左手拿西瓜刀，割自己的右手腕。”
我瞥了一眼天磊的老婆，她的眼神中，有些阴晴不定。不知道是期待真相的喜悦，还是欲盖弥彰的恐惧。
“而且据我所知，割腕是需要很大力气的，而且要割很多次，因为血液会凝固，那么他肯定用自己最方便的左手！”
听到这里，警察也点了点头，“可是，单凭这一个证据，不足以证明是他杀，这仅仅是孤证，也许是因为一些偶然的原因，比如昨天他左手不舒服。”
“当然，这一点证据是不够的！”
我又联想起刚刚进门的时候，小孙女管自己的奶奶叫做阿嫲，他们明明都是北方人，为什么要这么叫呢？
我走到了天磊老婆面前，“麻烦您伸出胳膊，让我检查一下可以吗？”
“这是干什么？喂喂！你别乱摸！”
“大家看，天磊老婆的胳膊，是正常的，只能伸展到180度。而我在家里观察到的情况是，小女孩的胳膊和奶奶的胳膊是一样的，都能够向反侧，折叠一定的角度！”
“那怎么了，这能说明什么？跟天磊的死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天磊的孩子根本不是你亲生的，她是天磊和继母的孩子！她们的胳膊就是证据，这是可以遗传的！”
此话一出，惊慌再也难以掩饰，她勉强镇定下来，“你别乱讲话，这是法治社会！你造谣！孩子是我亲生的！”
“这当然是法治社会，更是科技社会，咱们只要去测一个DNA，不就很容易搞清楚了吗？”
检测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孩子果真是继母的。那一声阿嫲，让我思索了很久。
阿嫲、阿妈，发音多么相近，孩子天天喊自己奶奶，继母心有不甘，可在外人面前，她就是孩子的奶奶。于是她从小就让孩子喊她阿嫲，阿嫲、阿妈，这也算是一种心理安慰。
至此，我内心长久以来的疑惑，也终于得到了解答。难怪天磊从来不管继母叫妈，难怪天磊出去旅游，总是带上自己的继母。
这一切，只有他们自家人知道，他们对外人，瞒下了所有。
“哇——”天磊老婆终于崩溃了，她失声痛哭，“造孽啊，我就应该早点跟他离婚，都怪我优柔寡断，我舍不得他，舍不得优越的生活！”
原来，这么多年，她们三个人生活在一起。天磊啊，天磊，你小子死得不冤，没想到你居然过着一妻一妾的小日子。难怪你越来越少参加同学聚会。
“你扒开这些真相又能怎样，我们的家事用你们管，天磊承受不了这些，选择了自杀，有问题吗？”她的情绪十分激动。
“当然有问题，割腕自杀是非常痛苦的，他的脸上怎么一点痛苦的表情都没有呢，就算他喝多了，也不会感觉不到疼！”
在场的人，都把目光投向我，期待我说出最终的答案。
“肯定是有人在酒里面掺了安眠药，天磊常年失眠，所以尸检的时候，体内检测到安眠药，并没有引起大家的重视。天磊是安眠药过量，陷入昏迷之后，被人割破的手腕。”
“你怎么知道是被人割破的呢？”警察还是表示怀疑。
“因为割腕的人，都会选择割动脉，哪有割静脉的，她在慌乱之中，根本没有分清楚，不过这没有关系，割破静脉，两个小时以后，人还是会死的。”
“你胡说，他为什么在浴缸里，为什么会有遗书？”天磊老婆大声提出质问。
“在浴缸里很好解释，天磊喜欢泡澡，尤其是喝多了之后，不然你们是挪不动他的。而遗书吗？那是他早就写好的。”
天磊有一个习惯，就是坐飞机之前，一定要写下一封遗书，他对于飞机有恐惧症，怕自己一去不回。新的遗书写好了之后，就会把旧的遗书扔掉。
这一切，连他的家人都不知道，因为天磊突然离世，警察才从床头的保险柜中找到了这封遗书。
让人唏嘘不已的是，这封遗书竟然真的具备了法律效力。因为他此刻，已经死了。
“那么，你觉得凶手是谁？”
“凶手是谁？西瓜刀上只有天磊和继母的指纹，当然是继母的嫌疑最大！可是，我把所有线索连在一起，排除了这种可能！她和天磊生活在一起，还有一个孩子，这是可以接受的局面，她不会杀了自己的老公。”
当然，这里的老公得加一个双引号，到底是她老公，还是她儿子呢？算了，不纠结于这个问题了。
所有的人，把目光都投向了天磊的老婆，家里只有两个大人，不是继母，那就一定是她了。
而且，所有的证据都对她不利，她受不了这种生活，天天看着另外两个人在面前恩恩爱爱，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有一个孩子。而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
长期的怨恨，使她策划了这一起案件。
天磊老婆的脸白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要杀，也是杀了那个贱人，我为什么要杀天磊呢？”
“不是她，是天磊的女儿干的！”
天磊的女儿，一个八岁的女孩，怎么可能呢？最初我也是这么想到！
可我到天磊家时，小女孩的表现让我感到异样，她的爸爸刚刚死了，她为什么没有哭，没有悲伤，表现得那么从容镇定呢？
这不像是一个八岁女孩的行为！
“想知道真相，其实很简单，一定有人在天磊的酒里面放了安眠药，那瓶安眠药肯定还在家里。小女孩平时肯定不吃安眠药，瓶子上不应该有她的指纹！”
“可就算安眠药是她放的，她一个小孩子怎么做得到呢？刀上并没有她的指纹！”
“如果她真的想这么做，怎么做不到呢？她一定戴上了厚厚的棉手套。在家里找一找，有没有一双带血的棉手套就知道了。”
我紧跟着补充：“而且，分不清动脉和静脉，大概也就只有家里的这个孩子了，大人会犯这样的简单错误吗？”
警察离开了，返回了天磊的家，我多么希望，所有的推测都是错误的。那毕竟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
可我又知道，这是真的，就是她干的。她一定知道了父亲的所作所为，她在这样混乱的家庭生活中，逐渐变得阴鸷、变得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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