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诊断焦虑症

心理健康 76 0

诊断焦虑症(上)

  刘壮志埋头在几张纸上写写画画,时不时用手给自己把脉,有时候还对着一张小镜子伸出舌头仔细端详。桂非本来随手翻着杂志,被刘壮志搞得很烦乱,终于不耐烦地把杂志撇在桌上:“我说壮志你干啥呢?神经兮兮的瞎折腾,一会儿左手一会儿右手的,划拉什么呢?”

  刘壮志被桂非吓了一跳,抬头看看桂非,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不说我倒想不起来,还要分左右。我就觉着像是少点儿什么嘛!”说完又埋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桂非取过一张纸轻声读着:“问诊单,问病者请自己填写。姓名、年龄、婚否……脉象,快、慢、松、紧、粗、细……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刘壮志一把抢过去:“还没写完呢,刚才忘了左右了,大漏洞啊,大漏洞啊。”

  桂非上下打量着刘壮志,等刘壮志写完最后几个字,长吁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最近没啥事儿吧壮志?”

  陆珊也好奇地打量着刘壮志:“不像是有什么事儿,也可能是家里出什么事儿了吧?”

  刘壮志茫然地看着他们俩:“这是怎么了?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

  桂非顺手拿起一张纸:“你闲着没事儿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干啥?”

  “这怎么是乱七八糟的?”刘壮志道:“我是想把咱们的诊断搞得更规范些,病人来了,填写个问诊单,就什么都清楚了,病人自己也主动。对了陆珊,回头你帮我打出来,存在电脑里,到时候让病人在电脑上填写就行。”

  “你先等会儿壮志”桂非一边把几页纸拿起来轮番看,一边说:“我还没搞明白,你是说这些都让病人自己填写?”

  “是啊,”刘壮志道:“要不然这些症状我也得一个个问啊,现在我把它做成选择题的形式,让病人自己选,我也省了不少精力,病人也是一目了然,不是挺好吗?”

  桂非:“我说壮志啊,你也没上过几天学啊,怎么养成了给人出考题的臭毛病啊?这哪儿是问诊单啊,这分明就是问诊资格试卷嘛!再说你这单子有的病人能自己填,有的填不了啊。比如这个脉象,什么粗细沉浮的,谁知道怎么回事儿啊?”

  刘壮志:“你不仔细摸,要是用心摸的话自然知道,这个问诊单以前我用过,还没有现在这个完善呢,效果已经不错了。”

  桂非:“陆珊,你能摸出自己脉象的粗细沉浮吗?你用心点儿,你看你能摸出来不?”

  陆珊一边忙着在键盘上打字,一边笑嘻嘻地说:“我不摸,我也不会摸,等我有病的时候让刘大夫亲自给我把脉就行了,我自己费那个事干嘛?是吧刘大夫?”

  刘壮志一本正经地说:“这个问题的关键不是谁把脉的问题,说到底这是教会人们如何关注自己的身心环境的问题。在人心浮躁的今天,能让人冷静下来关注自己切身有关的事儿,而不是去追逐和自己无关的身外之物,这本身比治愈一个人的生理疾病更有意义。我时常想,如果每个人都能观照自己生命的本质,这世界上恐怕也就没有疾病可言了。”

  桂非被刘壮志说得懵懵懂懂:“你是说让病人先学习如何关照自己的身心环境?”

  陆珊也被刘壮志一番话打动了:“要是一时半会儿学不会怎么办呢?”

  刘壮志似乎没有听见他们的话:“生命活动的规律其实并不复杂,每一个人一旦回到了一种澄明的心态中,一旦走出了世俗的是是非非的困扰,一旦放下了种种虚妄的牵挂与计较,都会在刹那间接触到生命的本质的。给病人开方子只是解救病人一时的痛苦,教会病人如何关注生命的本质才是从根本上解决病人的痛苦。”

  陆珊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以前我看一本杂志上说,只有安乐死是从根本上解决病人痛苦的方式,可是好象现在还不让用吧?”

  刘壮志很不屑地摇摇头:“安乐死算什么方法,那不过是力求合法化的杀人而已。生命的本质是活泼的、乐观的、热情洋溢的、充满生机的,却不是呆板的、悲观的、垂头丧气的、奄奄一息的,他不是对生命的否定,恰恰相反,是对生命的一种充分肯定。一旦你把握了生命的本质,你就会发现,你的举止进退都和生命的活动规律不谋而合,与自然的生生不息融为一体,那个时候,还有什么疾病可言呢?”

  陆珊频频点头:“那以前中医讲的‘望问听切’是不是都走偏了呢?照你这么说,他们都和生命的什么本质没啥关系啊。”

  见陆珊这样认真,刘壮志也来了精神:“传统的中医诊断方法也是一种方便法门,其实完全可以通过直指本心的方式替患者解除病痛。解放前城南有个顾举人,从来不给人看病,只是给人说病,名气很大的,虽然后来被当作反动会道门镇压了,但是他的方法还是很有启发的。说到底种种病都是由心生,一切有为法……”

  “你先打住吧,”桂非道:“别什么有为法无为法的了,我先问问你吧,病人把这个单子填这么详细了,你干什么去啊?不用望闻问切,你干什么去啊?好家伙来个病人到这儿啪啪把单子一填,然后你咔咔一说,你不成了说书的了吗?这哪儿是看病啊?”

  刘壮志打量他一番,突然笑道:“你不是就这么给人看病吗?你比我还轻巧呢,连单子都不用填,来了就说。”

  桂非:“你也别跟我打岔,你先说说把这些事儿都交给病人了你干啥去啊?”

  刘壮志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这么想的,现在也没有多少病人,我们也没有什么名气和影响,我总不能天天坐在这里等着病人上门,要是能等着的话还好,关键是等上几天也等不着一个病人。所以我想就不用每天过来了,平时在家,定期过来看看,赶上我不在,有病人来的话就让他们填单子,等我什么时候来就统一给他们开方子。”

  桂非恍然大悟:“说了半天这么热闹,我要是不打断你差点儿就扯到《金刚经》上去,你不就是想在家歇着吗?何必这么绕来绕去的,把我们珊珊都绕迷糊了,还和你讨论什么安乐死的事儿。哈哈,这不是扯的驴唇不对马嘴吗?”

  陆珊也为自己刚才的认真感到扫兴:“哎桂哥,你说话可注意点儿啊,讨论安乐死那是一个时髦话题,谁迷糊了?我迷糊你看见了?”说着又回身忙着去键盘上打字了。

  “你没迷糊是我迷糊了总行了吧?”桂非笑嘻嘻地说:“不过壮志有件事儿我还得问问你,你不想在这儿等病人上门,总不至于是想让病人在这儿等你上门吧?”

  刘壮志满脸无辜:“病人也不用等我啊,病人填完单子就可以走了,回头我看了单子给他开方子,什么时候他来取就是了,什么也不耽误啊。”

  “是啊,”桂非连连点头:“除了耽误了病人想让大夫当面看看的计划,其他的什么也不耽误,什么也不耽误。”

  陆珊突然放下键盘:“不对啊刘大夫,你不在这些单子谁保管啊?”

  “你们啊。”刘壮志很从容地说,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一般:“你们让患者填好单子,回头我来的时候再交给我,我按照单子开好方子,再交给你们保管,什么时候患者来了就把方子给他,只要别给错了,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

  “有问题!”陆珊一拍键盘说:“这么一来我和桂哥不都成了你的护士了?”

  刘壮志摇摇头:“不要一事临头总是为自己打算,计较什么护士不护士的,只要能为患者排忧解难,护士不护士的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陆珊道:“凭什么你在家里歇着别人给你当护士啊!哪儿来的这些资产阶级臭毛病啊?”

  “要不然你们也没什么事儿。”刘壮志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起身出去了。

  陆珊气得把键盘一摔:“这算什么事儿啊?这不成了大伙的祖宗了吗?”

  桂非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刚好十一点半,不由得解嘲地笑笑说:“还好,我祖宗早就不知道七零八落散哪儿去了,也不会为一顿午饭这么守时。呵呵。”

  下午,陆珊在察看网页,桂非在收拾书架,把一对旧杂志搬来搬去,刘壮志仍然在搞那个问诊单,谁也没有说话。突然赵欢领着一个人走进来,一进门就兴致勃勃地说:“到了到了,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自学成材,妙手回春,解决无数疑难杂症,挽救许多老病死者的当代神医,人称起死回生在世华佗的刘壮志刘神医。”

  那人听赵欢一说,双眼一亮,上前一把抓住刘壮志的手:“刘神医,我可找着您了,无论如何您得救救我啊。我先谢谢您了。”

  刘壮志吓得直往后躲,用力把手往后拽:“你想干什么?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你别这样啊,有话好好说,你松手啊!”最后终于忍不住用力把那人的手甩开。

  那人很诧异地看看赵欢,赵欢忙上来打圆场:“是这样的,刘神医平时生性淡泊,不习惯你这种激烈的表达方式,你最好克制一下你的情绪,既然已经找到刘神医,就什么都不用怕了,有什么话慢慢说,别着急,慢慢说。”

  那人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刘神医啊,赵经理和我说了好几次了,您是这个啊,”说着竖起了大拇指用力摇了摇:“普天下只有您治好过糖尿病啊刘神医。”

  听说是治病,刘壮志似乎平静了一些:“你别着急,不是要治病吗?别着急,我这里有个单子,你先去填一下。填好了之后交给我。”说着递给那人一张纸,又把自己整理的问诊单交给他,还叮嘱他:“别弄丢了,这个只是个初稿,弄丢了我还得重新做。”

  那人点点头,千恩万谢地到一边填单子去了。

  桂非刚刚回过神来,把赵欢扯到一边悄声问:“壮志什么时候治好糖尿病了?”

  赵欢也悄声说:“你忘了,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就是我们家楼上的老高太太啊。”

  桂非低声道:“胡扯,老高太太最后不是死了吗?不能算治好了?”

  那人填着单子突然抬头问:“啥?啥死了治好了的?”

  赵欢忙连连摆手笑道:“不是不是,我们桂经理说马上开始治疗,你就不同在四处找了,就在这儿保你治好。呵呵,保你治好,呵呵。”

  “哦,”那人点点头:“刘神医,这个脉象松紧什么的怎么填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叫松怎么叫紧啊?”

  桂非险些笑出声来,刘壮志却不动声色:“看你自己,你自己觉得紧就填紧,你自己觉得松就填松,别多想,靠直觉判断,多想反倒会出错。”

  那人懵懵懂懂地看看他,又反复在手腕上找自己的脉门,最后终于毅然决然地下了决心:“那我就填紧好了。”

  赵欢还在旁边煽风点火:“你看神医就是不同,他能充分调动你的能动性,让你参与到诊断过程中,最大程度上地把治病变成你自己的事儿,这样你才能体会到健康的来之不易,这样才会对普及疾病预防期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桂非实在听不下去了,冷笑一声道:“我看你这不是什么推波助澜,根本就是兴风作浪。”说着又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不多时,那人填好单子,毕恭毕敬交给刘壮志:“刘神医,填完了。”

  刘壮志接过来一看,很诧异:“怎么是心肌炎?不是糖尿病吗?”

  那人赔笑道:“糖尿病是我妈,我是心肌炎,本来我是来帮我妈问病的,可是您让我填单子,我就自己填了一个。”

  “哦,是这样,”刘壮志点点头:“那你回去再给你妈填一个吧。”

  那人迟疑了一下说:“没法填,我妈不认字。”

  刘壮志抬头看看他:“那你就帮你妈填一个。”

  那人又摇摇头:“没法帮,我妈耳朵已经啥也听不见了。刘神医,您能不能亲自给她看看,她耳背一般大夫看不了。您给她看看吧,您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妈啊。”说着就要哭了。

  刘壮志忙摆摆手:“好吧那以后再说吧,今天先给你看看吧。”

  那人兴高采烈地坐到刘壮志旁边,刘壮志一边看着那人填的单子,一边心不在焉地把着脉,一边说:“我先给你看看,说得对不对的你自己有个分寸。你也知道病这种东西扑朔迷离,瞬息万变,就算是神仙在世也难保不出差错。而且下药之后,一字千金,人命关天,这重大责任也不是哪个具体个人能承担的。好在有你这个单子,我可以针对你提供的情况对症下药,这样不但省了不少麻烦,也减轻了不少负担。”

  那人赔笑道:“您太客气了刘神医,您说说我这是咋回事儿?”

  刘壮志清清嗓子道:“根据你填写的单子来看,是典型的阳虚,喜欢吃热东西,平时易困。疼痛游走为风寒客卫,寒入心包就是心肌炎。目前寒气流连于足太阳太阴之间,将深入肾脏。头晕,站立不稳,足太阴厥阴清阳不升也;食肠不适,手足阳明浊阴不降。眼下升清降浊,散寒通滞。寒从太阳外散,滞从阳明内降。清阳升则眩晕可止,浊阴降则疮面平复。寒气散则腰背轻松腿脚伸展如常。”

  那人懵懵懂懂:“刘神医,你这些说得是啥意思啊?”

  刘壮志也不理他,开了个方子交给他:“我开个方子你回去斟酌一下。”

  那人看看赵欢,看看刘壮志:“我自己斟酌?我自己斟酌什么。”

  刘壮志温和地说:“就是你自己考虑一下,如果决定要吃这药的话,就按照我方子上的剂量吃,如果觉得不妥,就不要吃,吃不吃全在你自己啊。”

  那人更是诧异:“怎么在我,大夫让我吃我就吃,大夫不让我吃我就不吃,这事儿怎么能我自己定啊?我自己定还找大夫干啥啊?”

  “话不能这么说,”刘壮志从容道:“刚才我不是说了,病这种东西很复杂,药这种东西干系重大,没人承担得起这种责任。再说你也是成年人,这种事儿自然要自己拿主意,没必要把把这种责任放在别人身上啊。”

  那人满脸茫然,左顾右盼,突然勃然作色:“胡扯嘛!我自己拿主意还找大夫干啥?这是什么神医,简直胡扯嘛!”说着愤然起身而去。

  赵欢忙追上去扯住他:“哎,郭乡长别走别走啊,看不看病的也用不着发这么大火啊,咱们那张订单的事儿……”

  那人奋力甩开赵欢:“以后少扯什么订单,还神医呢!骗人吗!”说着破门而出。

  赵欢扯不住他,回头埋怨刘壮志:“表哥你咋搞的?!你就让他吃就是了,还什么斟酌,斟酌什么啊斟酌?到手的生意都让你给斟酌跑了。”

  刘壮志冷冷地说:“说得轻巧,我让他吃,吃出毛病来你负责啊?”

  赵欢点着刘壮志气的说不出话来。

  那人突然破门而入,拿上落在桌边的手包,怒道:“我看你也不要坐诊了,到桥底下大道边支摊算命去好了。还神医,呸!”说着又破门而出。

  刘壮志也被眼前的事儿搞懵了,忿忿然道:“无理取闹嘛!这人!”

  赵欢边嚷着边追了出去。陆珊笑道:“刘神医,我以为你真的是想在家犯懒呢,想不到倒是错怪你了,你这是分明是不敢给人看病嘛!你这该叫……叫……”一时不知道该叫什么。

  桂非把一摞杂志重重地在桌上一顿,叹了口气说:“该叫诊断焦虑症吧。”

  诊断焦虑症(下)

  桂非正和陆珊在网页上指指点点,刘壮志像是满腹心事,几次看看桂非,欲言又止。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哎,桂非啊,有件事儿想和你说说。”

  桂非扯一把椅子坐到刘壮志对面,一边还回头对陆珊说:“你打开那么多窗口肯定不行,就这破老爷机非死那不可。”说着又转向刘壮志:“啥事儿?”

  刘壮志看了看陆珊,用探询的口气问桂非:“你昨天说的诊断焦虑症是咋回事儿?在心理学上真有这种病吗?”

  “什么诊断焦虑症?”桂非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频频点头道:“你是说诊断焦虑症啊?呵呵,有有,有这种病。”说着清清嗓子点着一棵烟。

  刘壮志越发地审慎:“这种病很严重吗?会不会影响一个人的能力?”

  桂非沉思片刻说:“这要看具体情况。其实这种和职业相关联的心理病症在西方很普遍,在我们中国也同样普遍,只不过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罢了。”

  刘壮志轻轻吁了口气:“你是说,很多人都和我一样,都有这种病症?”

  桂非点点头:“其实现代人某种程度上普遍存在这样那样的心理障碍,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关键是你如何面对。所谓心理障碍,其实是成长中一些挫折教育形成的负面阴影,挫折教育一方面让人学会社会生活,一方面也形成一些心理阴影,严重的还会形成行为障碍,就像你现在这样。”

  刘壮志闻言又有些紧张了:“你是说我现在情况很严重?”说着又看看正在专心察看网页的陆珊,神情颇为忐忑。

  桂非一本正经地说:“严不严重我就不断言了,让你自己说,你现在医术如何自己总该清楚吧?你看明白的病最后没治好的到底有多少你自己也清楚吧?为什么眼看着那些都一清二楚,到头来自己却不敢坚持,你也比我有数吧?要你自己说,有本事看病没本事治病,这算不算严重?”

  一番话说的刘壮志频频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有时候一些很常见的病,我闭着眼睛都能看出来,可是到关键时刻我还是拿不定主意。病如山倒,药似虎狼啊,有些事儿的确干系重大啊。就拿昨天那个人来说吧,明明我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儿了,结果还是下不了决心给他作主,他一问我该不该吃药,我就心里发虚。唉!想起来就丢人啊。”

  桂非深有感触地点点头:“说起来也不能完全怪你,这些年你没有行医执照,四处游走,帮人治病,也算是出生入死,饱经风霜了。当初你非要自学中医我就不明白,开方子下药,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胡庸医乱用虎狼药,一副药下去就可能吹灯拔蜡。你像我这样,动动嘴给人治病,就算治不好,可也治不坏啊,大不了没什么疗效,不至于撒手死翘啊,说到底不管怎么辛苦,没有人命的事儿压着啊。你说你现在这样还要给人开方子,真要是有什么闪失你跑得了吗?你以为什么什么都是病人填的就没你事儿了?哪儿那么简单啊?”

  刘壮志被桂非一番话说得更加焦虑,都带了哭腔了:“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啊?要不然这诊所我不做了吧。”

  桂非一拍脑袋自言自语道:“净瞎扯,我怎么说这儿来了?”

  一直忙着上网的陆珊也笑道:“桂哥,我看你这不是排忧解难,倒像是雪上加霜。”

  “你上你的网大人说话别打岔,”桂非摆摆手,又接着对刘壮志说:“躲避不是办法,关键是迎上去勇敢地面对,不能随弯就弯,当年长征,那么艰难的情况,党和毛 还要北上陕北,到抗日前线去,结果打出一个红彤彤的新中国。张国焘要往西走,一味躲闪逃避,结果怎么样?血的教训啊同志!一定要坚定信心,不能癞狗不上墙,你现在没有别的希望,既然已经上了贼船,一定要给人开方子,就只有勇往直前才能死中求活,要不然你就啥也不是,癞狗都不如啊我的好同志。”

  刘壮志更是苦恼:“勇往直前,谈何容易,我眼下运相主水德,情智多恐,五气偏寒,在五行运转中,不是你想振作勇气就能轻易振作的。”

  桂非深以为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马上改变也不是容易的。这样吧,我给你打个比方,看有没有用。以前我上学的时候有个教授教我们临床,曾经说过这样一个比方:他说医生与病人好比牧羊人和羊的关系,牧羊人从来不让羊自己四处乱跑,有时候不惜用鞭子赶它,是不想让它被狼叼去。你想想,你是牧羊人,你不能让羊来决定你们去哪儿,凡事要你做主,如果羊不听,你甚至可以用鞭子赶它。那些患病的人本来就有这样那样的心里症结,你要是不担负起牧羊人的责任来,就可能形成一盘散沙的局面。”

  刘壮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是说要把病人……”

  “要把病人管理起来!”桂非斩钉截铁地说:“要让病人了解,在这儿你是头儿!”

  最后这句话说得声色俱厉,刘壮志猝不及防,险些跳起来。

  贺春光从门外大踏步走进来:“呵呵,看你这么义正词严理直气壮的,想必你就是这儿的头儿吧?”

  桂非忙迎上前:“哎唷是老贺啊,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来快坐快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贺春光笑道:“当然是倒霉风了,要是不倒霉的话我这会儿正给人拔牙呢,不管几级大风也吹不到你这儿来啊。”

  “倒霉风?”桂非一边让座一边笑道:“我看你是想也沾我一身晦气吧?倒霉风你吹我这儿来干嘛啊?说说吧?到底倒什么霉了,也让我这一直撞霉运的人心理平衡一下。”

  贺春光道:“别提了,我的牙诊所这些年也算是小有规模了,去年我都想雇两个帮手了。谁知道祸从天降啊,倒霉喽!”说到这儿突然看了刘壮志一眼:“你有病人?”

  “什么病人啊?”桂非笑道:“壮志嘛!不记得了,在学校的时候你们见过啊。”

  贺春光凝视刘壮志片刻,恍然大悟:“你看我这臭脑袋,见过见过,对不住了哥们,没想起来没想起来,对不住了。”说着上前和刘壮志热烈握手。

  刘壮志心不在焉地敷衍一下,又陷入沉思之中。

  桂非却正色道:“哎老贺,出了啥事儿了?真倒霉了?我能帮上忙吗?”

  贺春光摆摆手说:“一言难尽啊。大上个礼拜四生意出奇的好,大半天工夫我拔了三十几个牙,到最后累得我恨不得用虎钳子直接往下拽。”

  桂非苦笑道:“这算什么倒霉啊?我看你这是来气我吧?你看看我这儿,一天到晚除了认识的就是问道的,就是不来看病的。你忙成这样忙你的就是了,大老远来和我说什么啊?”

  “你听我说完啊,”贺春光道:“结果好容易把人都打发走了,工商局长的小姨子带着她一个亲戚去了,说是听说我的手艺好,让我帮她拔牙。”

  桂非道:“什么亲戚啊这么严重啊?”

  “我也记不太清楚,”贺春光苦笑道:“好像是他小姨子的婆婆的外甥女婿的中学同桌的三姑的表小叔子的岳父一个远房堂侄的三儿媳妇。”

  “嚯!”桂非道:“这还记不太清楚呢?难为你说这么全我都没听清楚。不过这样也好啊,关系这么曲折的人都知道你的医术高明,也是好事儿啊,就算不能收诊费,就当广告费了,你也没必要搞得这么落魄啊。”

  “广什么告费啊?”贺春光道:“我忙得五迷三道的,本来说好是左边两个下牙,结果我把人家右边两个上牙给拽下来了,这广告是把锅彻底砸个底掉啊!”

  陆珊再也忍不住了,当场笑出声来。

  桂非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小子是故意的吧?是不是大伙儿白去拔牙把你拔烦了?幸亏前两天牙疼我只咬了两片止疼片,这我要是找上你,你一生气再把我舌头揪下来,完了,吃饭家伙交代了。”

  “你说得轻巧啊,”贺春光道:“我是请都请不去啊,还烦?现在倒好,牙医诊所也开不成了,我又成了闲散人员了。丢人啊,自从我出道以来,拔了何止几千个牙,没有过这种事儿啊,唉!牙医诊所开不成了。”

  桂非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这样看的啊,只要你合法经营,不搞歪门邪道,没什么开不成的,拔错牙了可以赔偿啊,何必这么消沉呢?你应该对工商局长有信心,他决不会为一个什么小姨子的什么同桌的什么堂侄的什么三儿媳妇和你过不去的,虽然我们是个礼仪之邦,讲究亲戚里道,但是按照中国普遍的国情来看,像这样的亲戚还不至于让人大动肝火。”

  贺春光苦笑道:“最初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他小姨子的婆婆的外甥女婿的中学同桌的三姑的表小叔子的岳父一个远房堂侄的三儿媳妇就是他大女儿!”

  “啊?”桂非大吃一惊:“你吃错药了吧?直接说他女儿就完了。”

  贺春光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当时他小姨子就是和我那么说的,后来我问她,她说她姐夫怕说出关系来影响不好,哪知道……哪知道……唉!”

  桂非频频点头:“这倒是个挺倒霉的事儿,本来我以为听了你的倒霉事儿我会好过一些,可是现在我也没觉得好过,倒是觉得有点儿堵得慌。”

  赵欢气喘吁吁,破门而入,一进门就说:“各位大哥都在啊,我有个事儿先和你们打个招呼,一会儿我领一个客户过来,到时候表哥你再给看看病,看好了他能买我一批保健器材,这事儿就在各位哥哥身上了。这次千万别再给我砸了。”

  陆珊笑嘻嘻地说:“你哥哥长哥哥短的,就不怕我给你砸了。”

  赵欢赔笑道:“行咧妹妹,咱俩什么关系?我就不用特意嘱咐你了。没事儿,这事儿要是砸在你这到时候你请客就行了。”说着又嘱咐刘壮志:“就看你的了表哥,到时候态度一定要坚决,千万别像昨天那样拖泥带水。”又冲桂非摆摆手:“桂哥,到时候帮着照应一下,拜托了。”随后拍拍贺春光的肩膀:“大哥现在我太忙,回头咱哥俩再细聊。”说着又风风火火地出去了,一路走还一路嘟哝着:“我得去迎他一下。”

  贺春光望着他的背影满脸狐疑:“这哥们谁啊?我以前见过吗?”

  “没见过,”桂非道:“不过下次不就见过了吗?他这招呼大概是为下次打的。”

  “噢!”贺春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陆珊却很担心:“刘大夫,你能行不啊?要是再弄不好赵欢还不算到我头上啊?”

  刘壮志也忧心忡忡,难以应对。桂非突然一拍大腿:“有了,老贺,你今天又没什么事儿,就帮咱们一个忙吧。一会儿来病人你帮着给看一下,主要是给我们这位刘大夫做个榜样,看看一个大夫是怎么出诊的。”

  “别逗了,”贺春光讪笑道:“你在大医院干那么多年,让我做示范不是让我现眼吗?再说那有什么好示范的啊?不都一个模样吗?”

  “你就别废话了,”桂非扯起贺春光让他和刘壮志换位置:“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绝不出诊的。壮志你好好看看,老贺虽然医术不怎么样,但是派头在我们同学中可是第一流的。”

  “我没让你夸我啊。”贺春光笑嘻嘻地说:“这一点儿准备没有还有点儿不适应。”

  正说着一个中年人探身进来:“请问赵欢是在这里吗?”

  话音没落,桂非已经三步两步迎上前:“来了?快请进快请进,赵欢刚才去接您了,临走前还和我们交待了一番,我们特意为您请来了本地最有实力的大夫,专程给您诊病。”

  中年人很诧异:“他知道我要来吗?”

  “看您说的,”桂非赔笑道:“怎么不知道,不仅他知道,我们也知道,赵欢经常和我们提起您,我们也都很仰慕您,您快坐,这是本所特聘的专家贺大夫。”

  贺春光冷冷地瞟了一眼中年人:“来了?坐好。”说着用下巴一指眼前的方凳。

  中年人乖乖坐在方凳上:“大夫,我是来找赵欢……”

  “别多话,”贺春光很粗鲁地说:“问你什么说什么,只说和病情有关的,别那么多废话啊。张开嘴,我看看。”

  中年人如坐针毡,惶惑地四下环顾。贺春光厉声道:“别左顾右盼,看着我,张开嘴,把舌头卷起来。”中年人只好照做。

  贺春光皱着眉头仔细观察一番,冷冷地说:“不是很严重,两颗龋齿需要特殊处理一下,建议你以后最好注意保持口腔清洁,至少出来看医生的时候想着刷刷牙。这里没有特殊设备处理不了,这样吧,我给你写个条子,回头你照这个地址找贺春明大夫,让他帮你处理一下。好了,下一个病人。”说着冲刘壮志一努嘴。

  刘壮志已经看得呆住了,根本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中年人嘟哝道:“大夫,我……”

  “你什么你啊?!”贺春光满脸的不耐烦:“不要总是想着自己,这么多病人能可着你一个人来吗?什么事儿多为别人想想,啊!”

  中年人还是想说话:“大夫,我……”

  贺春光不高兴了:“到底我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啊?我说看完了还不管用是怎么着?你先下去吧,下一个下一个。”

  桂非见状忙抢上前:“有话您说您说……”一边说一边冲贺春明使眼色。

  这时赵欢领着一个年轻人走进来,一见中年人,赵欢忙满脸谄笑迎上前:“哎唷伯父你怎么来了?”

  中年人道:“你手机昨天落那边了,怕你急着用,我顺路就给你捎来了,你们这儿挺忙,我先走了。”说着把手机递给赵欢就出去了,赵欢忙送了出去。

  那个年轻人进屋就缠上刘壮志了,刘壮志却心不在焉:“今天我状态不好,不能看了。”

  那人仍不放弃:“大夫你看我都来了你就帮我看看吧。”

  缠得刘壮志火起,厉声道:“到底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说不看就不看,改天再说。”

  那人还没坐下便被刘壮志一声断喝,大惊失色,忙不迭向外跑,与迎面而来的赵欢撞个满怀也没打招呼,一路走了。

  赵欢很是诧异,刘壮志却仍很激动,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厉声道:“到底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说不看就不看,改天再说。”

  赵欢不由得满脸苦笑:“我说表哥啊!你这是要坑死我啊!你这算什么事儿吗?!”

  刘壮志仍然声色俱厉:“我告诉你赵欢,以后你也记住了,找病人可以,别拿我给你的什么破保健器材当托!”

  赵欢也很气愤:“这都哪儿跟哪儿嘛!看病怎么还看出不是了?这我倒不倒霉啊?我招谁惹谁了?”

  桂非忙把赵欢拉到一边:“消消气欢子,刚才那个中年人是谁啊?”

  “小兰他爹,”赵欢随口应道,接着又对刘壮志怒道:“有什么话你冲我来别冲人家病人来,倒霉倒我一个人头上算别把别人扯上。”

  桂非默然片刻,拍拍赵欢的肩膀,不无同情地说:“你真够倒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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